【側記】2024花蓮短片創作獎「青少年評審團」第三堂課-余欣蘭|紀錄短片的發展脈絡

【側記】2024花蓮短片創作獎「青少年評審團」第三堂課-余欣蘭|紀錄短片的發展脈絡
日期|2024.08.19 (一)
主講|余欣蘭導演
文字|周藝航            攝影|花蓮影視基地

 

|你的根在哪,影像就走向哪

來自太魯閣族銅門部落的余欣蘭導演,講述過去在部落裡拍攝、觀看紀錄片的人並不多,可能比起紀錄片,劇情片電影還是更吸引大家的眼球。至於對電影的啟蒙,來自於當時就讀國立東華大學的原住民族學院,當時同學彼此都追隨著法國新浪潮對美學的堅持、香港電影的色彩美學等,在種種的因緣際會下,讓她第一次接觸到影像的創作;而紀錄片的形式,則是來自系上教授的鼓勵,才促使欣蘭導演選擇讓紀錄片成為自己往後說故事的方式。

由於紀錄片需要長期的耕耘;需要長期的田調,好像是親生的孩子般,一點一點藴育,最終成長茁壯。除了欣蘭導演自身為原住民族的身份之外,母親更是身為一名部落的獵人,與這份男獵女織的傳統甚至說是耕深蒂固的文化,形成了一件無論對部落或是觀眾來說,都是深具探討性的話題,也是對所謂「說故事」來說,一個相當新鮮的切入點,使欣蘭導演在三年內,將部落與母親的故事耕耘成四部作品的系列創作,《Mgaluk Dowmung—正要連結銅門》、《山上的人》、《我是女人,我是獵人》以及《揹獵物的女人》,而這些作品也斬獲諸多獎項。

 

|一片土地,四段故事;亦導演,亦獵人

部落的狩獵文化、女性議題,是欣蘭導演在獵人系列中,透過長期的田調不斷聚焦、探討的核心。對於欣蘭導演來說,故事的發生,焦點並不在部落,在於其中的山林以及身為獵人的身份,需要去脈絡化地慢慢爬梳。我們透過觀景窗去記錄主體的同時,我們也在觀景窗後學習、轉變。影視行業有自己的規則,同樣地,獵場也擁有自己的規則,一年之間開放狩獵的時間,也僅在秋冬,直到蟬聲初來乍到的那一刻,便讓獵場回歸自然的生態循環中,這亦是對自然的尊敬,也同時是對葬於山林的祖先的尊敬。透過創作,也才能夠去認識那些禁忌與信仰,所以說這四部作品所身處的環境,不急著轉變,專注於銅門部落挖掘與耕耘,凸顯了欣蘭導演在影像上,如同埋伏般的獵人緩慢且若有所思的步調,或許,也就如同欣蘭導演自己所說,影像的多元與豐富性,來自於專注,那些經歷時間所淬煉而成的結果,自然引人入勝。

 

|女性的故事,好像不該被忘記

關於女獵人系列的起源,起初來自聲音的採集。欣蘭導演透露從小就得知母親狩獵的故事,但礙於當時動保法對狩獵嚴格的規範,無法獵殺任何一隻動物,也只能略知一二。如今鬆綁的法條,才得以維持原住民與生態之間共存的平衡,欣蘭導演也才從而得知部落之中女獵人的文化;如果部落的故事不能被遺忘,那麼,媽媽的故事似乎也不應該只流傳於部落之中,隨著世代的更迭,被歷史抹去。
在部落裡,文化是僵固的,男獵女織根深蒂固在傳統之中,是因為歌謠的記載,才讓欣蘭導演感受到文化其實能夠流動。過去外婆因為先生長期的外出,家中又有八位小孩需要照顧,不得不親自上山追隨動物的蹤跡、佈置陷阱,將動物的蛋白質帶回家中,身份的扮演者,基於家庭與生存不言自明的顯現、替換、傳承。歌謠的記載,讓往後部落的人們得知原來女性的特長,不是只能展現在家庭與布料上,包括欣蘭導演的母親,會在獵物步入陷阱後將動物抱起,安撫動物的情緒,表示尊敬與感謝。不僅是動物,甚至是草根、水源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是需要表示尊敬的一環。隨後母親也將第一次的成功狩獵創作成歌謠,進而勾起了欣蘭導演想記錄下這段故事的決心,也希望找到一個觀點,去抵制女性只能為家庭付出的世俗印象,女性除了家庭,仍能活躍於各種領域之中,無需在意性別而自信。

 

|入境隨俗

為了能夠與被攝者溝通,具備太魯閣族語的能力是必然的事情,但卻成了欣蘭導演的阻礙與受限。在獵場之中,母親與表弟都是以族語作為溝通的語言,不過由於狩獵時的詞彙、用語,與日常的族語截然不同,為了填補隔閡,欣蘭導演前後花費了三個月左右的時間學習狩獵時的用語,正所謂入境隨俗,只要是進入不同的文化、土地,我們都是一位學習者,除了是基本的禮儀,也會從而增加創作的速度與收穫。掌握了狩獵的詞彙,自然能夠設身處地成為獵人的夥伴,得知什麼樣的鏡位更能捕捉獵人的姿態;一同感受發現足跡的喜悅、感受濕度與土壤接觸肌膚的反應,便會得知什麼樣的畫面更能親近觀眾,不因為身份、文化的隔閡而被隔絕在故事之外。

 

|在創作的路上,經過了家

在部落世界觀裡,擁有著屬於他們與自然共存的法則;擁有著自己的祖靈與禁忌、歷史與足跡。而狩獵為的則是維繫祖靈與土地的連結,我們是否有想過,對部落來說殺戮並不是獵場的目的,而是與祖靈對話的路徑,再者,其實無關身份或是部落,或許不是舉世皆準,但所有的文明與群體所建立的習俗與信仰,為的都是共同的信念-回家。

我們有的供奉、有的祭祀、有的修行,對於銅門部落來說,所謂狩獵的這條「獵徑」,在溫飽之外,是他們回家的道路;過去日治時期日軍將部落遷移到平地,再到國民政府等……,部落歷經了多少政權對部落的介入,如果失去了獵徑這條歸途,往後的後代,誰還會記得回家的路?誰會有機會說出這份故事?能夠透過母親認識這一切,去入境隨俗,欣蘭導演也闡述全源自於創作。

 

狩獵,從觀察、追蹤,再到設陷阱,最後捕獲到獵物,各項的環節都需要相互配合磨練,時間久了,就會有屬於自己的一套秘笈,回到創作上,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層層的工作環節、夥伴配合也是如此。欣蘭導演也不斷強調,找一位契合的剪輯師並長期合作,會省去非常多工作上的磨合時間,一位可以專注於故事與指導層面,另一位則專注於剪輯上的編排邏輯,拉近現實與抽象理想之間的距離。就如同欣蘭導演自己的工作模式,從大學到現在都是與同一位夥伴搭擋,使兩人之間達成理性與感性的平衡,不止顯影在影像上,也顯影於工作的氛圍之中,彼此走在創作的獵場裡,影響著彼此。

 

但與其說是創作,更像是冥冥之中的引領;欣蘭導演因為母親的身份、那些歌謠的記載,才有了創作這四部曲的契機,才進而深入了部落,找到了用創作者的身份,去領悟這一切的意義,好像就這樣默默引領著家人們找到屬於他們回家的路,這會是一種注定嗎?或許吧,那是命運嗎?也或許是,關於答案,有著一生等待我們去尋找;至於尋找的媒介,影像也只是語言符號這個範疇裡的其中一種罷了。
欣蘭導演表示,她不太會將自己視為一位導演,認為自己就是一位想重新認識自己身份的創作者而已。可能因為創作經驗、心態等種種因素,使導演的身份對欣蘭來說還過於沈重,好像不是謙虛也不是迷茫,撇除言語,其實從欣蘭導演的眼神與作品裡能夠得知,只要有誠意地耕耘在自己想述說的故事上,那樣觀察的過程無論是銘記或者創作,不管身份是導演、是創作者、還是觀眾,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