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2024花蓮影音學堂大師講堂-【蔡珮玲|電影美術-無中生有的世界】
日期|2024.03.24 14:00
主講|美術指導 蔡珮玲
文字|孔祥珩、張玳瑋(編校) 攝影|高穆凡
|進入影視美術的契機
金獎美術蔡珮玲高中就讀復興美工,畢業後沒有考大學,直接到室內設計公司上班,後來公司倒了,看報紙找工作時看到徵CF美術,當時不知何謂CF,聽朋友說這是個很有出息的行業,就應徵了。原本是想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結果上班第一天就工作到半夜十二點才回家,嚇得蔡珮玲第二天就逃走了,當時的主管打去與蔡珮玲講了很久,蔡珮玲想說那就再試試好了,結果一試就在這行做了28年,直到現在。
|邁入廣告美術及第一部電影
一開始蔡珮玲在廣告公司是做後期助理,工作內容都是後期聲音剪接特效這些範圍,做到五年半時已是後期製片,某天忽然覺悟說當初是要做美術的耶,跟老闆說想當美術,老闆當時回她:女生是不可能做美術的。當時台灣並沒有任何女生擔任美術,工作很辛苦之外,還要跟木工師傅攪和,木工師傅都是講著台語吃著檳榔的這種風格,而蔡珮玲台語又很不好,當時的老闆不讓她轉到美術。但這間公司經常與關錦鵬導演配合,蔡珮玲經常幫關導演畫腳本畫分鏡,到了五年半已經累積了厚厚一疊,於是蔡珮玲帶著厚厚一疊腳本到下一家廣告公司畫腳本,也開始做美術。
一開始沒有跟任何師傅,還好拍廣告前有做室內設計的經驗,所以搭景時知道怎麼抓尺寸,但也是一路跌跌撞撞。運氣很好遇到很好的導演,就開始一直拍,開始很多人找。當年剛好是廣告的全盛時期,經常在不同國家拍廣告,常常拍到醒來不知道現在在哪個國家,中間也曾在中國上海住了兩年,就這樣做廣告美術做了12年。雖然很喜歡拍廣告,可以在世界各地跟不同的人合作、有不同的經驗,但蔡珮玲想要說故事、想要可以留下來一點什麼,開始想往電影界發展。當時也有與侯孝賢配合拍廣告,像是麒麟啤酒系列,某天她就跑去問侯導說,拍電影的時候她可不可以參加?因為當時廣告跟電影製作上有很大的區別,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侯導直接拒絕了。後來是在廣告界待了12年後,經常一起拍廣告的陳宏一導演要拍第一部電影《花吃了那女孩》,他邀請蔡珮玲說我們一起玩吧,才開始了蔡珮玲的第一部電影。
蔡珮玲自認自己運氣蠻好的,一直有貴人相助,一路上經歷很小到很大的預算,恐怖片、劇情片,短片、影集等,同時一邊還在繼續接廣告及MV,也曾做過舞臺劇,還有大型的公共設施作品。對蔡珮玲來說前面12年的廣告美術經驗是很好的累積,因為廣告都要求在很短的時間裡產生各種故事,必須很快決定搭怎樣的景或是製作怎樣的機關,是內搭景還是外搭景等等,或是後面輸出時要去思考怎樣以假亂真、玩各種形式。這12年來持續累積的廣告製作經驗,讓蔡珮玲可以用這些經驗去說故事,開始邁入電影美術的行列。
|第二部電影找到心法
蔡珮玲第二部參與的電影是羅卓堯導演的《如夢》,是有點奇幻的電影,關於一個男人一直持續夢到同一個女人的故事。在臺北的拍攝部分幾乎都在攝影棚搭景,羅卓瑤導演當時要求電影裡所有的空間都要使用Lightbox(燈盒),蔡珮玲就貫徹在所有的場景,結果造就了很特別的風格。這項要求直到現在蔡珮玲都還是覺得非常受用,就是在電影裡一定要找到一個貫徹始終的風格。蔡珮玲謙虛地說自己很幸運,第二部參與的電影就入圍了金馬獎最佳美術。
|用繪本筆觸做《星空》
第三部參與的電影是由幾米的繪本改編的《星空》,蔡珮玲花了很大的心思研究要怎樣接近繪本的風格,後來用細碎的筆觸去暗示這是從繪本改編的,筆觸感其實並不寫實,介在奇幻跟現實之間。當時爺爺的小屋選搭在一個山坳裡面,走下去大概要走15分鐘,光是要上個廁所都很辛苦,這個在阿里山深山裡搭的小木屋到現在還存在。家景則是在棚內搭的,在電影中有一段劇情,是小女孩在做夢的時候看到許多畫,在畫框的玻璃上還出現許多童年影像的倒影,為了那樣的劇情,蔡珮玲採用一些很特別的角度設計搭景,全都事先計算好,確保倒影在畫面裡屬於最完美的狀態。《星空》也同樣讓蔡珮玲入圍了金馬獎最佳美術設計。
|搭景《南方小羊牧場》
蔡珮玲隨後參與侯季然導演的《南方小羊牧場》,這部電影是在南陽街裡面發生的故事,全都是在攝影棚裡面搭景。蔡珮玲先畫了很多幅氣氛圖,然後再搭景蓋房子、再去做質感,助理則去蒐集佈置的道具。在搭景的時候會需要去考慮到拍攝時會怎樣下燈、太陽會怎樣走。至於為什麼選擇在棚內搭景,而不是用實景?因為如果用實景去做的話,會受限於狹窄的空間,攝影機的角度也很有限;如果在棚內從無到有搭景的話,當攝影機要在特殊角度的時候,可以把整個牆壁搬開來,牆上面有輪子把它推開,也可以搭建出二樓。
在這部電影中有很多下雨的鏡頭,所以在設計這個房子的時候,就先做好防水,上面都先佈好水線。所以在拍晴天、天黑,或者是要下雨的鏡頭,都完全沒有問題。在蓋房子的時候也會把燈光設計進去,要先算好太陽的角度,燈光在哪個地方打進來的時候,它正好會在室內空間的哪裡。
|預算最少的《迴光奏鳴曲》
《迴光奏鳴曲》是蔡珮玲接過的電影裡面預算最少的一部,其實還蠻單純的,大部分的空間就是在一個家裡面。因為真的是太沒錢了,所以是找了一個廢墟,打掃乾淨以後就貼壁紙,所有的家具都是美術組自己做。當時想要在美術上做很多的故事感,去突顯這個女人在不同時間點的孤獨感,譬如說假設這曾經是個很美滿的家庭,所以把燈做成各種顏色,這些設計都是美術自己創造出來,是劇本裡沒有寫出來的。
|取消婚宴為王家衛救火
2017年,蔡珮玲本來要結婚了,在結婚前三天接到王家衛劇組的電話,說可不可以來救火《擺渡人》。王家衛不管在電影界或是電影美術界,都是一位神,蔡珮玲覺得雖然自己三天後要結婚,但是神給你機會可以去他的劇組,於是就立馬把結婚宴客取消,只有跟先生登記完就飛過去香港。本來以為是去弄個小景、救火一周而已,但後來回到台灣時已經是隔年。
面對如同大魔王般的王家衛,是蔡珮玲人生中最辛苦的一段記憶。大魔王會說:「小玲啊妳明天把這裡搭起來、搭個街道,我三天以後要拍,演員已經定好了。演員都是吳彥祖、金城武、梁朝偉這些,不可能去更動。」蔡珮玲就只好硬著頭皮,當天畫圖畫到天亮,包括氣氛圖、道具,街道裡面每一家店的招牌、店內的陳設,都在第二天早上八點鐘準時發出去,包括發給木工、霓虹燈的工廠等,將完全荒蕪的地,隔天照著圖都搭起來,三天後真的把它搞定。但等到王家衛走進來後,他又說:「那妳就把這一條街再打造起來吧!」。那一年半就是一直在經歷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但蔡珮玲學習到了很多,像王家衛導演的思考方式、他會喜歡什麼、他是怎樣找資料等等,而且陳設都要絕對精緻。
|懷孕期間拍《血觀音》
蔡珮玲接了《血觀音》的第五天,發現她懷孕了。蔡珮玲在座談現場分享《血觀音》的opening動畫的圖稿,在整個拍攝過程中,蔡珮玲一直在畫這些圖稿,畫到拍完、挺著大肚子還在畫,小孩生完了在月子中心,她還在將這些圖拆解成動畫。蔡珮玲的人生就是跟電影這麼息息相關,一邊在電影裡寫故事,同時也在進行自己人生的故事。
《血觀音》這部電影的中心思想是在講階級,那從最高的階級到最低的階級要怎樣去區分呢?美術工作人員的人生裡面不會遇到這些階層的人,蔡珮玲的方式是先去做很多的功課,去找到角色的投射對象。通常美術組的工作人員有可能是七八十個人,有時候甚至到兩三百個人,不可能告訴每個工作人員要去找怎麼樣的東西,但如果可以找到這個投射的對象,大家都可以去研究這個特定的人的習慣、從小到大的生長背景、還有個人氣質,當每個工作人員都在同樣的世界裡的時候,就不用再多做解釋。
當時蔡珮玲找了很久,找到張大千的第一女弟子方召麐,用她來投射電影裡的唐夫人。蔡珮玲請所有的助理去搜集方召麐的各種資料,包括她的生平、穿衣服的習慣和品味……等各種小細節,當美術做好這些功課的時候,演員也會依照這些功課馬上去找到自己應該有的氣質跟習慣。蔡珮玲秀出當時畫的一些圖,同一個家會有兩種階層,包括演員的色彩、衣服的材質和空間的背景都有很精密的規劃,都是在同一個美學思想裡面的。
而從《血觀音》起,蔡珮玲也開始統籌造型,在那之前美術跟造型是各做各的,是導演來統籌所有的美學,但蔡珮玲覺得美學得要是一部片貫徹始終的精神指標,從這部電影開始,蔡珮玲自己來找好配合的造型師,請對方來聽美術的統籌。
|帶幼兒去馬來西亞,困難重重的大製作-《夕霧花園》
如果不把救火的《擺渡人》算入,蔡珮玲所參與的最大製作是《夕霧花園》。那時蔡珮玲小孩才六個月大,於是蔡珮玲就帶著他去馬來西亞,回來的時候小孩已經是一歲四個月,會自己走路了。
一開始蔡珮玲完全不瞭解馬來西亞的歷史,要拍這樣具有歷史意義的故事,得做很多的功課,但因為蔡珮玲英文不是太好,劇本又都是英文,蔡珮玲說當時每天下班回家,自己在酒店裡一字一字的翻譯,劇本裡有120幾場,等她大概翻到70場,隔天到辦公室,導演又換了新的劇本,所以這部電影最困難的除了歷史以外還有語言,那時候還要帶著自己的小孩,整個拍片過程真的很艱難。
照《血觀音》的模式,蔡珮玲同樣對主角及時代做過功課後,找到一位馬來西亞最早的女律師當作主角投射對象,找到她的生平,並回推她年輕的時候應該是怎樣的氣質;以及一位日本女演員,去想她年輕時的樣子;用這兩位女性去投射出女主角年輕和年老的樣貌。鎖定好投射人物後,花很多精力去圖書館等處找這個人物所有的照片跟資料,在劇本之外建立了女主角的家庭背景,像是有幾個兄弟姐妹、爸爸媽媽的工作等,進而一直到她在腳本故事中會呈現什麼樣的氣質、使用怎樣的器物,包括她使用的菸、抽菸的方式,或者是她穿各種衣服的樣貌,都是依據投射對象所創造的,並不是憑空想像出來。
在馬來西亞,一切美學都由藝術總監來統整,正好稱了蔡珮玲的意。除了在傳統美術的範圍之外,她也負責所有的造型及妝髮。蔡珮玲在課堂中分享了女主角很多不同階段的妝髮照片,有少女時期、打仗時、談戀愛的時候,一直到最後她老了成為一個大律師,光是化妝就做了十幾種的變化,即便在同一個時期裡,也還有起床妝、起床後一陣子走出去的妝、要去參加各種宴會的妝,還有見什麼人的妝,全都有不一樣的設計。另外也包括了演員的衣服,身分地位和色彩全部都要匹配,並區分不同時期。
|《夕霧花園》-日本園林師的家
在《夕霧花園》裡的房子全部都是無中生有,馬來西亞沒有什麼日式建築,甚至連塌塌米很多人看都沒看過,所以要在那邊蓋一個日本園林師的房子非常困難,當地的木工師傅絕對不會知道日本房子蓋法及結構的所有細節,光是要找蓋房子的場所就找了很久。
在劇本裡,日本園林師的房子是在山上,劇組花了很多的時間尋找場景。因為片名叫《夕霧花園》,本來是希望選在黃昏時會有霧氣的地方,但馬來西亞的霧氣跟台灣不一樣,它是熱跟冷的交界的早上才會有霧氣。有天劇組路過了後來蓋的地方,那時是天剛亮的時候,當時看到遠處有小溪流,雖然不在原本設定裡,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那裡好像是可以的,後來就選用這個早晨會看到霧氣的地點。當時那個地方還有樹以及亂七八糟的雜草,劇組一再去勘景,觀察太陽的角度,也計算好太陽升起和降落的時間跟位置,最後決定要搭在那裡後,就開始打地樁。
對於劇中日本園林師會怎樣蓋自己的房子、跟傳統的有什麼不一樣,蔡珮玲找了很多的資料,研究很多細節,畫了很多個版本。在劇本裡很重要的一點是借景,從房子尚未蓋起來之前,就要先想好窗戶看出去的景象與構圖,要怎樣才會像一幅畫,或是要在哪裡種一棵樹、前景要有怎樣的層次、房子跟旁邊河流的關係,這些都是在開始蓋房子之前就要考慮到的環節。另外電影中還有很多蓋花園、移動石頭的劇情,所以當場景還是一片荒蕪的時候,也需要思考花園的枯山水走向,計算石頭的大小、位置與高度。等到畫完美術圖後,蔡佩玲再蓋了小小的模型,並用模型去精確計算太陽的位置、空間裡面的結構,並思考當演員在場景中移動時,會看到什麼、發生什麼事情。
這棟日本房子原本是要以選用的木頭來搭建,但即便《夕霧花園》是高預算的電影,預算撥下來經過一層一層,撥到美術搭景這邊已經非常少了,在經費限制下,沒有辦法如願以想要的方式建造,最後其實是用很拮据的方式蓋了鐵皮屋,但即便如此,也還是設計了每個木樁木頭的長寬及種類,最後所有的木頭木紋其實都是用筆刷畫出來的,而不是使用真正的想要的那種木頭。
在劇本裡,園林師的家有很多不同階段,有剛開始蓋、蓋好後被大雨沖刷壞壞,還有重新移動石頭,到最後變成荒蕪的樣子。在房子蓋好後,美術要根據不同階段去作舊質感,除了計算劇情中經過的年份時間,也考量這個國家的天氣氣候,再決定那房子會呈現的狀態,還有阿部寬飾演的主角住在這個房子裡的生活習慣,以及女主角雲林搬進來之後,房子該會有怎樣些微的差別,這些所有的小細節都是一門學問。譬如當老年的雲林再次進來這棟房子,這個房子的狀態是已經多年沒有人住而破舊不堪,但書房又必須是例外,因為在劇本裡的設定是書房有被好好的保護,看起來跟當年沒有不同,這些細節都得在各場戲拍完之後再去做舊,再拍攝下一個階段。
房子之外,花園的狀態也必須要在完美與荒蕪之間交錯。因為劇組永遠是以演員的狀態為第一優先,美術組需要跟從副導的拍攝期程安排,而演員的時間跟狀態,不可能有時間等到植物生長,在只有一天時間能夠改景的情況下,美術組就是要在一天之內種好雜草,等拍完這段劇情,明天又要再改回那個完美的年輕時代的樣貌。
蔡佩玲分享在整個拍攝過程中,還發生了各種無法預期的狀況,譬如在劇組拍攝的季節,馬來西亞每天中午以後就會下起致災性降雨,劇組經歷過大雨把整個花園沖刷掉的慘況,中間有座橋樑完全被大水沖掉,但第二天又要趕快復原回來才能順利拍攝,美術組可以說是非常辛苦。
|《夕霧花園》-其他場景設計分享
除了日本園林師的家之外,故事裡還有另外一個小房子,是雲林剛進到山裡面的第一個住所,設定在馬來西亞的一個茶園裡面。因為是有歷史的老房子,需要重新搭建而無法找到現成實景,劇組找到搭景地點後,同樣要計算太陽的方位,並且做很多研究功課。像這樣的茶園小房子可能曾有工人住過,不同階段該有不同的樣貌,有雲林剛搬進來的景況、住一陣子後的生活感,還有壞人闖進來把窗戶全部封死的樣貌,最後搬走的樣子等,要怎樣的舊或亂,都要精確設計。尤其因為是在別人的國家拍片,蔡珮玲覺得更不可以出醜,一定要做到位。她分享當時蓋這種階層的房子不會用新木頭,所以就要用舊木料來蓋,等蓋好後再去做舊,舊木頭跟新木頭摸起來的紋路跟凹凸感是會不一樣的,當你拍到各種細節的時候,那個木紋的凹凸感才會好看。
《夕霧花園》另外還有一個集中營場景,是戰爭時期雲林跟她妹妹一起被抓到該處,當然也是無中生有要重新蓋出來的。劇組在東部的原始森林裡找到適合的地點,因為在劇本裡它的空間最好是有高處和低處,而那裡其實是一個山溝,底下還有排水的地方,只是已經荒廢了。在那邊天時地利人和,劇組用當地的舊木料去蓋出這樣的房子,並且在這個空間的最後一場戲裡,也真的用炸藥把它整個炸掉。談到爆炸的場面,蔡珮玲說當時爆破專家沒有計算好炸藥的量,本來設定上是炸了以後再慢慢燒掉,可是炸藥放得太多,幾乎是炸的瞬間所有的房子都沒了,可是因為只有一個鏡頭的機會,也沒有辦法再搭一次,所以最後在電影院看到的其實不是原先設定的爆炸場面。
蔡珮玲還分享了雲林最早待的辦公室,劇組是找到很老的學校教室去改造的,再利用偏低的打燈位置,讓空間看起來上下比較有層次感。還有一場最後被導演剪掉的戲,是Magnus的葬禮,這場戲非常悲傷,所有的顏色都用得很重,在場每個人的神態表情,還有妝髮、衣服也都是經過考究,但是又很嚴格地控制了顏色,她希望這場戲的每一個角度都要看起來像是歷史照片一樣。另外是外景的每一個路人的衣服、髮型跟妝扮,當時也都下了很大的功夫,不管鏡頭拍到誰,都會覺得處在時代氛圍之中。
劇本中還有一個歐洲人的家。因為當時馬來西亞被英國殖民,房子必須是一個帶有殖民色彩的空間,有很多英國的符號,但同時帶了馬來西亞的特色。而且並不是只要找到那個年代的東西就好了,同時還要去處理美學上的色彩計畫,維持在設定的色彩框架底下。
|《夕霧花園》-忠實呈現的使命感
蔡珮玲自承不是一個很會唸書的人,當初高中畢業連大學都沒有考,沒想到小時候不唸的東西,到接了電影美術工作後,還是得要去念,而且還是別的國家的歷史。它並不只是一個歷史故事而已,還有歷史裡那些旁系的人。因為在那個年代的馬來西亞除了華人以外還有馬來人,有關於馬來人攻擊華人的歷史,還有受到英國殖民,也有各個外來的國家,像是《夕霧花園》裡的男主角,甚至是個日本間諜,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讓她不能做很典型的日本或英國房子,而是都要帶點殖民色彩,譬如所有的家具都應該是來自於馬來西亞,而非來自於英國,但又不能完全變成一個馬來西亞的房子。
在空間之外,還有從主角到路人每一個角色的造型,都必須經過衡量與考證。蔡珮玲認為這種類型的電影算是有使命感的,就是要背負讓馬來西亞人瞭解他們過去歷史的這個使命,所以所有的東西都要很忠實的呈現,不可以憑自己高興覺得哪個好看就放進去,而是要忠實的考證,再配合設定好的美學。
|在國外拍戲的挫折
蔡珮玲經常在各個國家拍片,但在國外拍戲不可能帶整組幾十個助理去,只能帶一到兩個自己人,其他一定都要用當地人,而且也只有當地的美術跟道具師才會知道要去哪裡找資源,並且了解自己國家的知識及各種習慣跟細節,但她在跟國外組員合作的過程中,其實有很多的挫折跟挫敗感。
在台灣拍片時,蔡珮玲可以百分百相信所有的助理,可是其他國家有些人工作的目的是不一樣的,有些人只是為了來撈錢,她也很怕被騙被唬,但有時候又得要裝傻,像是有人說這個東西要一千塊,但其實只要五十塊,但也是要讓這些人生存,要不然彼此很難再繼續配合下去,這些眉角的拿捏真的很困難。
另外是不同國家的人責任感不一樣,有些國家的人根本不管劇組兩個禮拜要開拍,只覺得關我什麼事,然後她去看發現本來應該要蓋起來的地方,竟然還是一片平地,這些都是很可怕的過程與經歷。蔡珮玲也分享為了拍攝《夕霧花園》,劇組有在當地砍了一些樹,還好因為是私人土地,只要土地擁有人同意就可以進行。她自己雖熱愛大自然,但為了完成工作,有時還是得做一點違背良心或是傷害生態的事。
|第二部馬來西亞電影-低預算《富都青年》
《富都青年》是蔡珮玲參與《夕霧花園》後的下一部。在拍《夕霧花園》的時候,她因為勘景去到馬來西亞的各個鄉鎮,也見到很多中下階層的生活樣貌,當時她就非常喜歡馬來西亞的顏色,他們的用色很大膽,跟台灣完全不一樣,所以當李心潔找她做《富都青年》的時候,蔡珮玲就覺得很棒很開心。《富都青年》一開始是完全沒有人看好的一部電影,所以它的預算非常少,但是它又跟《夕霧花園》一樣,是需要背負使命感的電影。《富都青年》要為這些中下階層的人發聲,所以雖然預算很低,也絕對不可以輕易草率地去做。
因為預算上無法負擔美術組飛過去馬來西亞的費用,所以蔡珮玲讓質感師飛過去,她本人並沒有去馬來西亞,而是全程遠端遙控。蔡珮玲以《夕霧花園》的拍攝經驗,知道當地並沒有很完善的質感組,但質感師對美術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說是幫美術在說故事的人。質感師可以把全新乾淨的牆面或是空間,依照劇本設定準確地做舊質感,比如說屋齡是兩年、十年,或者是三十年,甚至是已經荒廢了多少年,包括屋主喜歡抽煙,空間裡層發生了什麼事,或者是空氣潮濕,質感師都可以很準確的把這些痕跡做進那個空間裡。
《富都青年》雖然預算很低,但美術製作的過程也很不容易。在電影裡,有很多場戲發生在主角兄弟兩人的家中,房子空間裡所有的細節都是質感師帶著其他兩個組員一起做的,本來是乾淨的白牆,然後美術組用木板隔間,中間做成暗門,那拆掉的時候,攝影機還有地方可以退,可以更活用空間各種角度。當時蔡珮玲有先設定這兩兄弟在這房間裡住了多少年,雖然是兩個男生住的空間,但是因為弟弟是很細心的人,所以一定會把家中打掃得乾乾淨淨,所以空間感會乾淨整齊。本來房子裡尚未隔間的原始空間是很通透的,但是想要有牢籠般的感覺,所以用了剪刀門,讓它們不要那麼的通透開放。因為所有的主戲都在這裡,美術組就設計了四面都可以拍的空間,在這樣一個小房間裡面去規劃攝影機的可能鏡位、可以怎樣拍什麼樣的戲。當時做色彩計畫的時候,也先跟攝影師討論好,想要怎樣的環境熱度跟濕度,是那種髒髒濁濁可是有整理過的感覺,包括牆壁上的每張小海報,或者是小小的紙,全都是用心做過的質感。
除了兩兄弟的房間外,另外一個空間是Money家,他家同樣是在很窮的一棟公寓裡,但空間感卻要做得很花俏。當時美術組去做了很多的田調,發現真的有這樣的房子,壁紙其實是一張一張小的包裝紙貼成的,因為那種人會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有錢,所以會有很多的圖騰、符號,可是如果仔細去觀察,其實都是用很便宜的東西去做成的。
|《莎莉》-打造被動物認可的舒適環境
《莎莉》是四月上映的一部很可愛的電影,對蔡珮玲來說,這部片很可愛的地方就是:這部電影有很多很多的動物!尤其是主角-雞。美術組花了很多功夫去研究雞的生態,因為要讓這些動物可以安穩的在場景裡被拍攝,就要做好牠們會覺得舒適的環境。蔡珮玲說:「一定要搭到雞走進去就以為是自己的家!對我來說被動物認可比被人認可成就感高得多,因為牠們不會騙你!」在劇本裡牠們生活在裡面很久了,當牠們覺得安心,牠們才會願意在裡面生蛋。
「當我們第一次拿起剛生出的雞蛋,真的是好感動喔!」「如果雞心情很好、很有安全感的時候,牠們晚上睡覺會站在高處,所以這個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後來牠們都睡在上面,就是牠們很喜歡這個家的意思。」「因為這部電影,我們就是紮紮實實的成為了一個養雞人,每一個助理都對雞的生態跟知識非常專業。」
主角的家在台中,本來是很凌亂、有點像廢墟的一個地方,經過美術重新處理,牆壁的顏色全部重新刷過,也重貼地板、壁紙。這部電影跟整個空間風格是寫實的,可是又要想要賦予一點特別的、可愛的感覺,而且是40歲以上的可愛,不是小孩子的可愛,所以也是下了很多功夫拿捏。而且這部電影也有在法國拍,也跟法國人合作,有一部分的家景也是在法國。
除了雞舍之外,小小的倉庫也是無中生有,劇組甚至在房子的對面種玉米田,然後雞就可以完全自給自足了,因為可以讓牠們吃這些玉米作為飼料。蔡珮玲最開心驕傲的事情是,她們養的這些雞沒有一隻死掉,每隻都肥肥壯壯的,雖然在電影裡面雞舍經歷了很嚴重的颱風,整個垮掉造成很多雞死掉,但實際上並沒有真的讓雞死掉,只是劇組去買已經死掉的雞,再陳設在裡面而已,整個雞舍垮下來的過程,也是預先設計好機關,過程中不傷到任何一隻動物。
|被麻醉的野貓
在座談後半段,有觀眾提問講到拍攝《如夢》的那隻貓咪,蔡珮玲說當時本來講好要麻醉拍攝的貓咪主人突然反悔,但拍攝期程都安排好了,不可能改期。蔡珮玲回憶當時大家就出去片廠外找野貓,並且真的抱了一隻回來麻醉,雖然順利完成拍攝,但這件事讓她一直非常懊悔,因為她覺得真的不可以這樣子對待動物。幸好那隻貓後來沒有任何異樣,好好的在那個片場活到終了。
「不然我真的會恨我自己一輩子到可能不會再拍戲了。」蔡珮玲慶幸地說。
|自己前期的準備時間
有觀眾問到,在電影前期蔡珮玲會花大概多久的時間準備。蔡珮玲說一般美術組進組時間,是在開拍前一個半到兩個半月之前,但她個人是在一開始知道有這部電影後就開始下功夫。進組前當然是沒有薪水的,但就是要花很多的時間,拼命讓自己在進組之前三四個月、甚至半年前就進到劇本的世界,因為當美術組進組的那一天起,其他助理就要開始動作了,不可能讓大家等她做功課。在助理進來的那一天,就要告訴他們這個故事,還有蔡珮玲要的中心思想、所有的美學,也包括要跟攝影師溝通好。
每個美術指導的溝通方法不一樣,蔡珮玲的方法是找到一個投射對象給助理參考,這樣助理一進組只要用最短的時間去了解這個投射對象,就可以進到相同的故事世界,這樣蔡珮玲就不用連某個演員的錢包裡要放什麼東西都得要一一確認。因為故事裡面真的有太多細節了,而道具師或是陳設組、現場組他們要面對的細項跟角度又不一樣,他們又會用各自的角度再去做功課,大概要七天到十天,同時要消化劇本,整個過程其實是很緊張又很複雜的。
|趨向減法美學
現場有非常關注蔡珮玲的觀眾提到,她曾參與林奕華舞台劇《紅樓夢》的事情。蔡珮玲說那次的經驗讓她更了解傳統京劇的美學,譬如說舞台上根本沒有門,而是只用少少的佈置,讓演員意象式的跨腳就表示進出門。蔡珮玲說自己年輕時總想要放滿整個畫面,讓大家看到美術滿滿的用心,但現在她開始趨向減法美學。而蔡珮玲也大方分享,她因為與林奕華合作《紅樓夢》的機會,而認識了現在的先生-京劇演員盛鑑,經年累月的耳濡目染,讓她喜歡上京劇舞台的簡單卻充滿想像的佈景。
|未來職涯規劃
有觀眾談到,最近有資深美術指導嘗試當導演拍第一部長片,詢問蔡珮玲是否也有這樣的規劃或夢想?蔡珮玲的回答是沒有,她也沒有當美術以外的職涯規劃,她覺得自己應該會一直當美術指導,一直拍片下去直到拍不動,讓大家深覺蔡珮玲是真的很愛美術、很愛拍片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