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島嶼縮影【徐紫柔作品選:在記憶消逝之前】- 導演徐紫柔《邀阿公阿嬤拍B級殭屍片》

【側記】島嶼縮影【徐紫柔作品選:在記憶消逝之前】- 導演徐紫柔《邀阿公阿嬤拍B級殭屍片》
日期|2024.01.21 14:00
影人|徐紫柔導演
側記|孔祥珩       攝影|Mumu Kao

        2024年島嶼縮影第一彈,放映《邀阿公阿嬤拍B級殭屍片》以及邀請到導演徐紫柔親臨現場進行映後座談,分享導演拍攝家人歡樂有趣的過程,以及導演堅持成為自己的心路歷程。

|開始拍家人的契機
        徐紫柔導演:「一開始是拍我姪子,就是片子裡的高中生,當時他才5、6歲,說要學川劇變臉,我就叫他戴很多面具,拍了再剪接,看起來每秒都在變,姪子跟家人看了都很開心覺得很厲害。後來我就邀請姪子到我家頂樓拍個槍戰,就是我拿玩具槍,然後後製合成子彈火花這樣,我家人看了一直笑,30秒的影片可以重複看80幾次。後來我就逐步誘拐表姊、奶奶等來演,剪完之後他們也是笑得很開心,開始自信心爆棚,他們可能覺得就出席,然後就有人剪接好影片。他們好開心,我越來越感覺到他們很想參與拍片,有時去奶奶家吃飯聊天,他們會說那之後還要拍嗎,我就變成一個被督促的導演。」

 

|拍家人的撇步
        紫柔導演說,跟家人拍片就是要有耐心,它就是一個很慢的狀態。有時要當作在經營一個動物園,自己是動物園園長,有些家人很像樹獺,就很慢;還有些是小鳥一直叮叮叮叮叮。動物園園長要知道今天聚集他們在一起、他們要幹嘛,要符合每個人的特色。像導演的大舅很會做菜,有次拍攝道具是菜,他要演廚師。大舅以前就是廚師,他馬上就說他要煮一個魚,四菜一湯炒菜什麼的就馬上自己變出來,因為他很擅長嘛,就很有成就感。所以要觀察每個人的習性,讓他盡量幫助你。

|取得家人的信任
        導演特別強調,不管想跟家人一起幹嘛,辦市集或什麼的,必須要讓家人知道你可以完成這件事。因為大人們其實會想說:蛤,你叫我做這件事情,你真的會完成嗎?會不會你做了一半,中間又生不出來,他會默默觀察你。平常在家裡做事情,就是要說到做到,之後就可以引誘他們做更多的事情。所以就是要做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家人就會參與。

 

|與家人合作的方式
        家人因為不是專業的,前期自己就要做比較多,讓家人覺得參與很簡單。長輩如果知道你很辛苦,你請他幫忙他就會義不容辭。如果需要從家裡得到幫助,也要練習怎麼說出來。有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如果問家人說,我期末表演要表演什麼,大家就會卡住,因為表演創作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家人可能沒有能力去理解你想要什麼。可是如果我今天是很確定說,我期末要表演戲劇,需要紙箱做一個牆壁,跟阿公說你幫我找八十個紙箱,阿公可能一天就幫你搞定了。所以我們要慢慢想清楚,我們究竟需要什麼,然後跟不同的朋友或者是家人說。

|與家人拍片的妥協
        主持人相當好奇,跟家人一起拍片會吵架嗎?但導演說真的沒有吵架,只是奶奶一直忘詞,讓大家爆笑。還有比較委屈的就是要配合家人作息,比方說早上九點拍到十一點,然後他們就說要吃飯要煮飯,然後導演說那吃完飯可不可以一點就開始拍,他們可能就說要睡個午覺,導演就要很卑微地說,那要睡到幾點呢?他們可能說四點好了,導演就說好好好那四點再起來拍。要讓他們覺得沒有壓力。

|奶奶享受當明星
        後來電影上映有帶奶奶去跑映後,導演都會把奶奶打扮得很漂亮。她每次進來的時候,會說:大家好,大家好,就會像巨星一樣。有一次她揮完手,主持人在講話,奶奶偷偷在導演耳邊說:今天人比較少,上次人比較多。導演想說這什麼女明星的要求。只要奶奶出現的場合大家都一直拍照,還排好長,導演跟家人就晾在旁邊。有次有個高中生弟弟過來看到海報,奶奶還跟他說,我演的你要不要看?她已經有享受到這種明星的感覺。其實從導演的前一部《家族的奇幻旅遊》就可以看到奶奶一路都是很投入跟享受的。

 

|從150分鐘剪到80幾分鐘
        台灣的紀錄片通常比較悲情與灰色,或是比較容易走歷史悲情脈絡,反觀國外都會有很瘋狂、很冒險、很有趣的紀錄片,導演覺得這讓我們的年輕人及影像工作者非常不敢冒險。就像本片的議題,是輕症的失智症。其實本片在提案的時候都會受到很多挑戰,就是評審會覺得片子裡沒有黑暗的地方,導演回說,黑暗的東西很多人拍了,有很多紀錄片工作者會專挑重症失智症的例子去拍,但是輕症也是個例子,導演就是要講輕症可以好好的維持,然後家族怎麼用創作還有幽默感去圍繞著它。
        片中有一大段內容最後被導演拿掉,是在講導演姪子在國中時期遭遇一些霸凌,有一陣子不敢去學校,然後家人不知道怎麼辦,導演就說欸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上台表演變魔術,於是帶姪子去表演去學,然後上台,就發現他會變得比較有自信去跨越那件事情,後來拿掉是因為那其實是另外一條敘事線,怕觀眾覺得有點分散,所以最後覺得還是要把主線放在奶奶以及紀錄片的完成。

|失智症有沒有讓奶奶在拍片時感到挫折?
        導演跟奶奶及家族一起拍片拍很久了,應該有拍了三年左右,導演在每一場都會特地安排一個家人在奶奶旁邊,所以可以看到大舅紅戰士一定會在奶奶旁邊,奶奶也知道忘詞的話導演就在旁邊,所以忘詞時奶奶沒有太大失落。導演覺得奶奶NG很正常,可能要十遍二十遍,本來就沒有要一次到位的壓力。工作人員一開始可能不理解說,哇要拍這麼久要拍很多次,可是慢慢他們就知道說,欸奶奶做得到。而且比如說奶奶的台詞如果超過二十個字就會卡住,導演就會跟攝影師說那分成兩個鏡位拍,奶奶可以講完五個字、再講另外八個字等,導演會馬上做變化,讓奶奶可以照著講。另外在拍攝行程上也盡量配合奶奶作息,奶奶跟導演住同一社區,走路就到,奶奶可以吃飽八九點多再到梳化空間化妝,化妝之後再去拍一場,然後再去吃飯、睡午覺,傍晚再回來拍,以確保她是舒服的狀態,那其他的演員們就是七點到。
        導演認為我們不應該對病症有所框架,而且戲劇很特別就是,每個人都有潛在渴望,想要成為巨星,一群人看著她演戲、看著她拍攝,然後奶奶拍成功後,大家都「耶!」鼓勵她,就是種巨星的光環,同時也是挑戰,就是要讓她有成就感,最後在螢幕上播出來,她就會很喜歡這個成就感。雖然聽起來很難,但是看得到他們的成就感,也是導演家人及導演感到非常驕傲的時刻。

 

|與失智症家人共處
        其實病人很少會發現自己得病,導演想拍片告訴大家不要害怕失智症,有很多的團體可以幫助,譬如說看到導演奶奶可以演戲,就不會覺得失智症就是個絕症,這已經是一個可以延緩、控制得很好的病症。導演的奶奶一開始看了各種門診,直到三四個月後才診斷是阿茲海默型的輕症失智症。影片中飾演獨居阿姨的親奶奶也是,一開始有很多異狀,其中最典型的症狀就是會懷疑家人偷錢,但當時沒有很積極去處理,半年後診斷就變重症,臥病在床。所以比較可怕的是失智症不去理會的話,其實會衰退的很快。導演希望讓年輕人跟大眾去認識失智症,而不是當作一個避而不談的話題。
        當然讓長輩就醫也有一些方法,不能直接很粗魯跟長輩說:欸我覺得你有點失智,我想帶你去醫院。你要說:欸今天有個免費的健康檢查,或者是你今天要看心臟科,我順便幫你掛神經內科等。台灣的長輩就是比較固執,可以朝那種:政府現在有計畫補助幹嘛幹嘛幹嘛,他們就覺得欸可以一起去。一定要有方法的,不能用硬碰硬的方式。蠻重要的是,在家人這個狀況的時候,我們要如何去陪伴或共處。譬如說如果長輩喜歡出去的話,可以用一個QR code帶著,有的會故意做成護身符超酷的,或是社區的力量,像在導演社區只要隨便問奶奶去哪裡聊天,大家就會跟你說,你奶奶在那個土地公廟、你奶奶在買東西,導演就很自然而然知道奶奶在哪裡。

|把握當下
        導演分享最有成就感的是,有一個上班族男生帶著爸媽一起來看片,之後私訊導演說他的媽媽好像有一點失智的徵兆,他們家從一開始聊長照議題都會很嚴肅,但看完片之後,居然可以好好聊說我們要去申請什麼、我們能做什麼、我們還想做什麼,而且還帶了爸爸媽媽一起去旅遊。還有個女生看完跟導演分享說,她帶她爸爸媽媽看,她爸非常的嚴肅,看完也不講話,但他爸爸回去居然說想要帶奶奶一起去旅行。這些觀眾分享讓導演非常感動。有時候需要一些觸發才知道說,當下是很快就不見了。導演也想藉著這部片告訴大家,記憶會消失,可是還是要努力做當下的事情,不能覺得記憶會消失你就不做。記憶會消失,就更要創造回憶。不一定說看完這部片都要跟家人一起演戲,可是一定有個屬於自己家族的一種創意的方法、或是未完成而想要去做的事情,就像觀眾分享說他會想要帶家人去旅行,那就是一個可以去完成的方式。

 

|最困難的事
        有觀眾問導演拍片過程中遇到最困難的事,導演回答是資金。在台灣獲補助的紀錄片通常比較都是嚴肅的議題,導演曾在文化部向六七十歲學者報告,導演說:大家好我的片名叫《邀阿公阿嬤拍B級殭屍片》,我是導演紫柔,然後就全場安靜。面對老師級的,就會覺得真的很不適合那個場域,當然最後也沒拿到補助。它是一個這麼冒險跟特別的題目,很挑戰嚴肅的長輩,如果一輩子在念書的教授,真的會覺得:這是在惡搞吧!導演記得很深刻,第一個提問的評審問說:「請敘述一下你影片的影像美學」,導演心想這什麼問題,想說這是人性不是美學,如果要看到美美的畫面就去看照片啊!但因為不能真的這樣講,在情急之下,導演那就亂掰說:四季的更迭配合著記憶…講完的時候想說教授你開心了吧!紀錄片在台灣很奇怪,明明是個很開放的議題,卻一直用很保守的方式去拍它,當然保守是會符合某些學者的喜歡,所以它一直無法突破成更有趣的方式。沒有人覺得這部片影響力很大,或是這個很特別可以對未來紀錄片的創作有些刺激,所以在資金上一直沒辦法到位。最後拿到的是桃園影視補助,在那之前的錢全部都是導演賺了多少錢就馬上投入全部,所以在資金上面就很窘迫。
        在後期時導演自己剪接,正好藍戰士確診住院,那時候大家還在覺得COVID超嚴重很可怕、可能七天就不見了那種,導演每天和他視訊,同時心裡很煎熬沒辦法讓他們看到影片。家人會問說什麼時候影片上戲院?是真的還假的?那時候導演就毅然決然成立公司去貸款,貸款上戲院。導演覺得既然演員有了、還都這麼支持,然後議題跟故事很清楚,就只差錢,那這錢可以用七年五年還之類的。這樣的豁達其實是來自導演以前念表演藝術科,會知道很多事情是無可控的,加上知道老師喜歡、同學喜歡、評審喜歡都不一樣,也會覺得某人可以當藝人可能有很多因素,可能他跟老師很好,也可能是他家裡很有錢,或是他真的很有才華,可是很有才華也不一定能夠一直留在演藝圈。因為看到好多種版本,導演比較不會認為拍片一定要有很多資源,反而覺得「那我就專注成為我自己」。再加上導演大學念電影,畢業之後就是案源斷斷續續,戶頭常常很空,金錢觀就變得很佛系,譬如說一個案子假設有五萬收入,導演就會覺得它不是五萬,而是導演半年的生活。導演經過這二十幾年的節儉訓練,覺得錢並不代表生活品質,反而每天會有自己固定喜歡做的事,比如說自己做早餐,這是生活中的例行公事,不會因為多賺錢或沒賺錢,快樂或平靜感就會減少。
而且她覺得紀錄片會有票房回收,可能因為演講、或者案子,就是它會慢慢回來。導演覺得做一件事情本來就不能看到只看一兩年的回本,而是看到未來更長的一段時間,讓她會願意為這個題目去奉獻往後的五年或十年。

|戰士的顏色
        有觀眾問到戰士的顏色設定,導演回答給奶奶粉紅色是導演私心,因為粉紅色是最漂亮的顏色;大舅是紅色則是因為他被設定成是裡面的老大,他最有guts都是第一個跑出去戰鬥,比較有大哥風範;藍戰士則是設定他會跟舅舅較勁,因為兩人的體型很像;黃戰士則是很開朗,她是一個蠻可愛的姊姊,就是話很多很正氣,就很適合黃色這樣。主要是看他們的性格,然後讓角色符合他的樣子。影片裡面也有他們上戲劇課,上課時導演就在旁邊觀察他們的個性,給他們適合本性的角色。

|金剛戰士與失智結合
        有觀眾好奇劇情是如何與失智症結合的,導演回答自己本來就想要結合失智症,在Youtube裡面的記憶戰隊影片,可以看到失智症狀況是他突然忘記自己本來擅長的東西,比如說柑仔店的老闆明明每天在算錢,但他突然忘記怎麼算,其實這就是一個徵兆,導演在劇情裡塞了很多關於失智症的前兆。
那殭屍是因為導演想說要用什麼惡勢力跟戰士戰鬥,沒有資金的情況下沒辦法做怪物模型,做了很多功課後發現全世界的電影都會有殭屍片,日本、美國、英國、泰國,可以說全世界都喜歡殭屍,也以為製作上比較簡單,後來才發現給自己挖了很大的坑,就是很難找道這麼多殭屍。因為導演沒有資金,所以導演跟那些社區演員說,請帶你不要的、弄髒的衣服來演殭屍,現場大家也玩得很開心,還可以帶回家做紀念。

|與地方接觸的影響
        導演覺得地方需要串聯,她在大學畢業時有做過社區營造的經驗,曾在地方文化館做活動企劃,所以已經習慣今天要做一件事情,就要先拜訪對方,如果要去陌生的地方開發,就要不害怕,這是不能逃避的事情,不能管面子,做事情總得要有開頭,要誠心誠意讓他們認識你。當時是藍戰士把導演拉進去歌友會,導演本身也喜歡唱歌,興趣相投很重要,地方創生就是要跟一群人很熟,再加上他們知道導演能夠完成一件事情。陌生開發滿困難的,要一再地嘗試,會發現他們願意幫助你,最後會回到你們一起做這件事有成就感。

|未來夢想
        導演未來希望有企業贊助,可以在全台灣各地做戲劇的社群,譬如說花蓮有在地的記憶戰隊,找社區的人一起演,在社區放映,那年輕人可以回來看爸爸媽媽阿公阿嬤演戲,年輕人覺得他們很帥,長輩們也很有成就感,就可以開啟年輕人與長輩的連結。台灣人普遍比較害羞,如果可以做個引導,他們彼此就可以更熱絡。

|一路走來的感觸
        其實導演很難完整看完全片,因為都會哭,覺得這一切實在太辛苦了,每個階段都很想放棄。在上片前有遇到一些看似想要投資,但其實不是這麼真誠的狀況,讓導演覺得很沮喪。堅持很難,最難的是成為我自己這件事。由於需要錢,就會去投一些地方創生,有個評審就直接說「你這個就只是跟失智患者演戲啊!」。這世界會有很多框架,因為他們不是失智症家庭,所以會直接質疑你,也沒有那樣的想像力跟創作能力,所以會一直有人堵住你前進的道路。導演就是想要做一個讓大家願意親近的紀錄片,讓各個年齡層都來看,讓大家獲得失智症的知識,了解它並不可怕。在這一路上,有許多前輩給她意見,但導演沒有因此就聽他們的話,而是自己選擇夥伴或監製,支持導演可以成為她自己的人。

|下一部片
        導演下部片想要拍記憶戰士續集或第二季,但家人主角們都很忙,有的要打麻將有的要去花蓮玩。等他們都忙告一段落就可以開始了。

 

        邀請到徐紫柔導演來現場分享,讓看過片的觀眾能更深入了解導演指導家人演出的過程,大家對導演與家人合演的這段特殊經驗都十分感興趣,現場笑聲不斷。而導演本人的特質與價值觀,以及一路做自己的堅持,也讓大家佩服感嘆:什麼人拍什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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