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社會公義電影獎《青春並不溫柔》導演蘇奕瑄映後座談
日期:2023.12.08 19:00
與會來賓|蘇奕瑄導演
文字|李若綈 攝影|張玳瑋
《青春並不溫柔》在12月8日於鐵道電影院放映,並邀請了導演蘇奕瑄來到現場進行映後座談。座談初始,導演分享到自己大學其實唸的是微生物系,然而因為不喜歡實驗室封閉的生活,所以常常跑到西門町去看電影,也因此啟蒙了她對電影的興趣,並決定前往法國深造。在法國四年影響了蘇奕瑄許多,種種的身份認同、自我認同在當時席捲而來,也因此使她的想法與作品都產生了一些影響與關聯性。
此時主持人張志宏問到:「因為其實導演的作品不是第一次在鐵道電影院放映,兩年前我們所放映的《家族無共識》中也有在談到學生運動,因此很好奇導演為什麼會對於這樣的議題這麼感興趣?」
蘇奕瑄將此問題回朔至法國的學習經歷:「其實我在去法國之前是一個非常政治冷感的人,到了國外以後唸了一些法國的歷史、文化後,才發現自己對於台灣的文化其實非常不熟。所以大約在我28歲回來之後,我開始狂讀所有台灣過去的歷史以及一些學運歷程的書籍,試圖去理解台灣這塊土地與自己的認同。此外我也覺得拍電影這件事情好像應該要回到自己的土地上、拍自己的電影,因為電影對我來說比較像是記錄一個時代樣貌的東西,所以我希望它可以真的是跟台灣的社會有些連結。」
張志宏接續問到:「基本上在我還沒有看過《青春並不溫柔》這部作品以前,我完全不知道文化大學曾經有發生過罷課的這件事情,所以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這個題材非常的特別。不知道那個時候導演是如何選中了這個題材、這個歷史脈絡呢?」
蘇奕瑄導演對此談及了自己與三一八運動的經歷:「我在三一八發生的時候接觸了蠻多關注社會運動的人,中研院也在三一八周年的時後就請我幫他們剪一些學運歷程的片段並做成一個展覽,其中有一個就是文化大學美術系的抗爭事件。我那時候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事件,當下我就很好奇為什麼這場台灣目前歷史上最長的(34天)罷課事件沒有人知道?所以後來我就去找了真實學運中的人,也就是片中飾演秦老師的那位,並且去看了一些歷史的文物。過程中我發現九零年代其實發生了非常多的學運,因為解嚴過後有許多的政治抗爭,但文化大學美術系的事件是當中比較以個人身份出發、爭取創作自由的一場抗爭,也因此吸引了身為電影創作者的我聚焦在此題材上。」
張志宏:「那麼當初在構思時是如何把這樣一個學生抗爭議題與親密關係結合在一起的呢?」
蘇奕瑄:「其實2015年我接觸到這個事件的時候,我就寫了一個大部分以學運內容為主的一個大綱,直到2018年這個案子選進了台北電影節的南特工作坊時,法國的導師便提醒了我其實作品還是要關注在人上面這件事,而我覺得其實好像也是這樣的。因為我沒有想要評論這個學運是好或壞,我比較在乎的是學運下面所有人的生活樣貌,像是他們經過學運這個人生的轉捩點之後有了什麼樣的成長?
我查了一些資料後發現,其實在1994年的時候同志是比較壓抑的,但是我覺得你想要愛什麼人其實就創作一樣,存在著無法去抵抗的情感。就像作品裡的魏青,她可能隱身在一個異性戀的關係裡面,但其實她自己知道她是沒有辦法違抗他內心的一個想法或是糾結,所以他就會不斷地猶豫不決、來來去去。而我想把這個東西跟創作自由連結在一起,就像他們在抗爭的現場不只是追求他們創作上的自由,也是在展現個人的自由。」
最後蘇奕瑄導演針對電影的結局談到:「在真實事件當中,這些學生事後是真的有被清算的,且當中的那位系主任雖然被調職,但其實是以明降暗升的方式進行,並在大約四五年過後又再次被調回來。因此我也會問問自己,真的有改變什麼嗎?其實是充滿矛盾性的。
此外,電影中選擇讓兩位女主角一起在海邊的這個結局,也是在我反覆的修改與思考過後決定的。因為九零年代的同志電影其實大多都蠻悲慘的,而我在2018年開始重寫這個劇本的時候,眾多版本也都圍繞著魏青領便當的結局,直到2019年同志婚姻過了以後,我便開始思考——自己是否還要依循著三十年前的脈絡?因此我最後決定將這個結局以及主角季微的個性都有意識地改寫得較於『當代』一點。」
QA問答環節
觀眾提問:「我想要請問劇中季微所畫的那一幅花的意義是什麼?想要傳達的是什麼?」
蘇奕瑄:「那幅畫其實是油畫,每一層每一層都可以蓋上去、可以變不同的東西,我覺得其實有點像是季微自己的感受或是情緒,很單純的回應她內心的慾望、糾纏與混亂等等,我希望將創作跟個人扣合在一起,因此這幅畫作在電影中的進程大概是這個意思。」
觀眾提問:「我在看她繪畫的時候,其實有連想到一部法國片叫《燃燒女子的畫像》,因此想請導演比較一下你作品中所使用的繪畫與這部作品之間有怎樣的差別?」
蘇奕瑄:「我也很喜歡《燃燒女子的畫像》這部作品,我自己覺得《燃燒女子的畫像》中她之所以毀壞那一幅畫,是因為在主角畫的過程中她因為沒有看到那位小姐真實的樣子,因此她畫的東西其實很表面;而《青春並不溫柔》中的畫作我是把它當成一個記錄她自己的感受、情緒出發的地方。」
觀眾提問:「我很喜歡這次的配樂,想詢問導演在選擇這次的音樂上有特別想要呈現什麼樣的感覺嗎?」
蘇奕瑄:「其實我剛開始寫劇本的時候,寫了超多90年代的歌,後來發現因為我們是獨立電影,所以每一部90年代的歌版權都超貴的,像是《向前走》或是《一場遊戲一場夢》。那麼我在後期的時候就打算捨棄掉所有90年代的歌曲,因為我覺得這部片畢竟不是一個懷舊片或情懷片,所以我希望可以做一些比較與當代有所連接的選擇,那當時就跟配樂討論說我想要以後搖的方式呈現,並找了一個台灣的樂團「I mean us」來幫我們彈奏。另外其實季微也有唱一首歌,因為她本身有音樂劇的背景,但沒想到她一唱以後這首歌變超甜,完全不適合在這部片裡面,所以就選擇把她放在咖啡廳的配樂裡。」
觀眾提問:「我想問導演為什麼當初會取這個片名?」
蘇奕瑄:「因為我在寫這個劇本的時候看了一本書——川本三郎寫的《我愛過的那個時代: 當時, 我們以為可以改變世界》,裡面有一句話是:『時代一點也不溫柔』,看到時我就在想,青春好像也不溫柔。當時的台灣拍了許多片都是非常清純洋溢、甜美的,但是我會覺得我的青春好像不是這樣,我覺得每個人的青春 都是一個成長期,尤其是你在大學這個時候,你好像可以成為一個大人,但是有很多事情還是會讓你覺得無能為力,你卡在一個階段是——你想要做些什麼,但你的能力又不夠;你想要變成大人,但是你又還是個學生。那麼我覺得青春那段時間其實就是一個成長,而這個成長其實是比較不溫柔的,但是在當你的青春過了以後,你再回去看的時候,其實我覺得那卻是溫柔的。另外英文片名其實也蠻有趣,是因為我那時候在寫劇本的時候聽到一首「清水合唱團」的同名歌曲”Who Will Stop The Rain”,那是70年代的美國樂團,他們那時候用雨的意象來象徵子彈。而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覺得這首歌那首歌其實蠻適合我想像中的抗爭畫面,接著在查資料的時候發現,美術系抗爭事件剛好是梅雨季,一直一直都在下雨,而雨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可能是社會體制或者是整個世界吧,就是你可能有時候並沒有辦法真的改變世界,但是你可能可以選擇要怎麼面對這個世界。我覺得這也好像扣合到季微的一些想法,還有在抗爭底下的事情也許還是回歸了原樣,但是我們最終其實還是可以選擇自己要怎麼繼續活著或繼續面對這些事情。」
觀眾提問:「因為在故事裡面有蠻多場重要的情侶戲,在每個情節節點某種程度是為了解答主角對親密關係的一些疑惑,然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魏青的爸爸離開以後,季微來到他房門口,他們兩個慢慢靠近,攝影機也慢慢推進的一場戲,我覺得兩個角色的表演都很精彩。因此想問導演在現場的調度,包括演員表演的調度、攝影機的調度是怎麼處理的?」
蘇奕瑄:「其實床戲、親密戲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是一場動作戲。我其實在拍這個床戲之前就已經跟兩個女主角在飯店裡面re過所有的動作,就是兩個女生要做什麼動作、脫到什麼程度其實我們都是事前跟她們講的,所以有點像舞蹈那樣子,先把動作全部都設計好,包括攝影機拍到哪裡就要卡,因為如果不卡她們就是會穿幫或她們可能會繼續演下去,所以我們那時候其實就是真的把每個分鏡都事先畫好再請他們照演。當然我覺得還是有一些化學變化,比如說兩個人的凝視,另外她們兩個因為疫情的延拍多了半年的時間相處,所以我覺得她們兩個在那個時候其實也是對彼此還蠻有安全感的。」
觀眾提問:「剛剛有提到你從原本讀的科系轉到電影相關是很大的轉變,那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那麼堅定的走另外走這條路並堅持到現在?」
蘇奕瑄:「我覺得你喜歡什麼東西應該從小時候就有一些眉目了,然後我其實還沒有念大學的時候就很喜歡看電影,我記得我小時候看了一部電影叫做《危機總動員》演的是一個生物科學家去非洲跟伊波拉病毒搏鬥,然後我誤以為唸維生物系可以變成這樣子,但殊不知我搞錯了方向,我應該是去唸電影。最後發現我其實很像是靠著看這些各國的電影來認識這個世界,因為我覺得很多電影其實會跟他們的社會脈動相關,或是跟他們時代相關,而我也是靠這些電影認識這個世界是長什麼樣子的。另外因為我覺得影像其實多少還是有點力量的,它其實是可以改變一個人或是記錄一些什麼,所以我其實覺得電影有點像是我自己想要跟這個社會或這個世界對話的方式。
電影它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東西,因為它可以把你腦袋中想像的東西真的化為影像,當然你想像的東西跟你拍出來的電影可能還是有落差,但是我覺得那是有點像你夢想成真的感覺。」
觀眾提問:「導演你和攝影指導在這部片的鏡頭上有沒有什麼討論?因為感覺前半段偏記實的部分和後半段情感部分的鏡頭以及色調上有蠻大的差異,蠻好奇這個轉變的部分。」
蘇奕瑄:「我的攝影其實是我蠻好的朋友,一開始跟他合作的時候我就跟他說我要全手持,因為前半段畢竟是有比較情感、碰撞、抗爭的東西,所以我希望它比較躁動一些;但是在他們兩人的關係裡面我就希望畫面是比較寧靜的。另外,可以看到影像呈現為4比3的畫幅,跟一般的寬畫幅其實不太一樣,這部分的選擇除了我的攝影蠻喜歡4比3的畫幅外,也因為4比3在90年代是比較主要的呈現方式,但最後讓我確定這個尺寸的原因是因為它可以減低環境的干擾、更focus在演員的表演與情緒上面。」
最後,蘇奕瑄導演透過一段話祝福所有在場的觀眾,將講座留下美好的尾聲:「或許在現在這個時刻你們對於青春有些迷茫,會有一些想要爭取的部分、也有一些力不從心的部分,這些過程雖然有些不溫柔,但是當你再回頭看的時候,它其實都是一個非常溫柔的過程。
我覺得人生可能是一段永遠都在找尋自己的過程,也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就連我現在都覺得自己還在學習成為這個新階段的自己,也祝福你們可以成為你們心目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