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2024花蓮影音學堂大師講堂－聞天祥專題講座【當觀眾「聽」見電影之後】
日期：2024.03.03 13:30
主講｜選片人 聞天祥
文字｜孔祥珩 攝影｜楊又瑞
花蓮鐵道電影院搭配2024花蓮音樂電影節，由聞天祥老師策畫【聽．電影】專題八部影片，來講述無聲電影邁入有聲電影這段改變電影史的關鍵階段。當天電影院爆滿，還有少數民眾站在後排聽講。隨著【聽．電影】專題邁入尾聲，現在來回顧聞老師3/3當天的專題講座【當觀眾「聽」見電影之後】，在這周末的最後兩部片後，讓我們劃下【聽．電影】的句點。
爵士歌手的成功
《爵士歌手》比音樂電影節戶外場放的默片《攝影師》還老，攝影師1928年已經夠老，這部1927年還早他一年，而且還是有聲音的。《巴比倫》裡有演到布萊德彼特演的超級巨星派他的助理、《巴比倫》的男主角，去戲院裡面察看，結果助理幾乎是爬著出來，打電話跟布萊德彼特講說：”世界變了！” 他去察看的這部片就是《爵士歌手》，《爵士歌手》在美國放映時，觀眾彷彿是見證了神蹟一般。其實它不是一部完全的有聲片，前面都是默片，只有唱歌的時候是有聲音的，唯一可以聽到的一句對白是在兩首歌之間。先唱了一首《Dirty Hand Dirty Face》，有點是描繪露宿街頭比較悲傷的歌曲，馬上再接著唱《Toot,Toot,Toosie (Goo’Bye)》這首歌，但在兩首歌之間大家已經在掌聲歡呼了，主角就說，欸還沒等等我後面還有咧！”Wait a minute! Wait a minute! You ain’t heard nothing yet!” 這句台詞很重要，被美國電影協會選為影史最偉大的一百句對白的其中一句，難道這句對白有什麼了不起？是寫得特別優美或特別有哲理嗎？沒有！只是它就像阿姆斯壯跨出的那一步，那是人類的一大步。所以他的一小句台詞是電影史的一大步，因為這是觀眾在電影院裡面聽到的第一句對白。但如果再去鑽研電影史的話，就會發現其實這也是有點錯誤，大家都說《爵士歌手》是影史第一部有聲片其實也不對，第一，它並不是一個百分之百有聲片，它只有唱歌的時候是聽得到現場的聲音，因為主角是個歌手，只要一不唱歌了，就會完全回到傳統默片，用字幕卡去解釋他們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所以它其實並不是一個全有聲片。全有聲片在下一年才有。再者，其實《爵士歌手》也不是華納做的第一部有聲的嘗試，這部片是1927年，事實上華納在1926年就拍了一部《唐璜》，但是《唐璜》沒有成功，所以沒有人記得。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走在更前面，但你沒有成功所以沒有人記得。《爵士歌手》的藥下對了，因為它的聲音是用在這個角色的歌聲，這個角色需要唱歌，觀眾當時覺得身歷其境以及著迷於他的表演，這個男主角Al Jolson在當時紅透半遍天，現在很難想像，看起來可能覺得他頂多就美國費玉清而已，就西裝筆挺的在那裡唱歌，其實他當時走紅的程度是周杰倫跟許光漢那一種，是萬千少女迷死的那一種！《巴比倫》裡講的那個誇張的情形是有的，就是發生在這部電影的時候，本來大家都是看笑話，因為《唐璜》沒有成功，等華納再出包，但結果《爵士歌手》成功了。電影就是這樣進展的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進展的。
有聲電影的挑戰
那華納拍出了《爵士歌手》之後，大家當然就說我們一定要拍，因為它賺錢嘛，它的獲利率可能是別家電影公司的百倍以上，那我們要不要拍？當然跟著拍！但在不去改變原有工具跟設備的時候，新的問題就來了，其實華納那時候還是用唱盤式的系統，演員是現場說的台詞沒有錯，但聲音是錄在那個唱片上，放映的時候跟畫面一起放出來，但放的時候會產生同步的問題，因為底片會越放越短，因為它也會被磨損，或是會被人家剪一格兩格都有可能的，可是聲音唱盤如果是好好的沒有跟底片一塊磨損，那很有可能到後來就會發生差一點點，差一點點也許不明顯，因為一般觀眾可能入戲也就不太會察覺，可是如果是放映的時候出問題，就是差了那幾秒，或是從頭到尾都差的話，觀眾就會察覺到了，這有點難，各位可以看一下《萬花嬉春》，講得再天花亂墜，都不如看它五分鐘，它就把那整段電影史講得一清二楚了，這個就是有聲片來臨後片場會發生的事情。
《萬花嬉春》裡演的片場，後面有個亭子，有個攝影機躲在裡面，就說明了除了錄音的時候要關在一個隔音亭裡收音之外，攝影機也要關起來，因為早期的攝影機還沒有隔音罩這種東西，因為默片不收音所以沒有需要，當年攝影機是有隆隆的噪音的，如果正常收音的話，就會把攝影機的聲音也收進去，所以第一次拍有聲片的片場為了要聲音要乾淨，攝影師連攝影機也會被關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要非常的密閉才不會讓聲音漏出來，甚至有好幾個這種隔音亭。攝影機被關在一個像電話亭一樣的空間裡，那演員就無法有太大的行動範圍，因為會跑到鏡頭外面去。所以電影就會變得很無聊，因為你的動作受限、空間感也被壓縮。另外一個問題就是那時候還沒有Boom杆，沒有現在我們用的那種杆式的麥克風，人舉著不要穿幫就好。那時候錄音器材是有線的，麥克風藏在哪裡是個問題。這點《巴比倫》拍得更誇張，《巴比倫》是一個攝影師最後熱死在那個隔音亭裡面，因為他不准出來，因為一直NG同一場戲，所以《巴比倫》其實有一半是在致敬跟模仿《萬花嬉春》。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萬花嬉春》女主角的嗓音，也是《巴比倫》裡面那個布萊德彼特遇到的問題。觀眾以前看默片愛上你，觀眾想像了你的聲音，結果你實際的聲音令人出戲。但《萬花嬉春》這個女演員演得非常好，就裡面令人最討厭的這個傲嬌的大明星，她本人的聲音不是這個樣子的，她是為了這部電影捏出這個聲音來演，她是本片唯一在當年入圍奧斯卡的演員。各位看《萬花嬉春》這個演有聲片收音的片段，原本對拍攝來講非常簡單的一場戲，因為收音問題就變得極端的困難，所以大家就可以理解為什麼《爵士歌手》只有局部有聲。當時每一家公司都要想盡辦法去克服跟想像有聲電影拍攝遇到的問題，比方說可能有其他公司覺得把聲音錄在唱盤上風險太大，要不要開發那種可以直接錄在膠片上面的，就是後來我們通用的這個系統，所以華納也不是從頭贏到尾的，就是大家在這個過程當中要戰鬥要妥協。各位也可以發現收音的困難，造成藝術上的瑕疵跟落差，光是演員捧摸對方的手聽起來就好像暴風雨一樣。也因為演員不可以有就是太大範圍的走位，所以他們一定要在一個攝影拍得到的這個範疇裡面，如果都不分鏡的話，所以就會變成有點愚蠢。還有有時候需要在杯子下面加個墊，觀眾看不到，因為演員要把它擺到桌上的時候才不會發出劇烈的聲響。另外你們看默片的時候，它不是嘴巴動的每一句都會有字幕卡表示出來，你說什麼反正觀眾聽不到，演員唸1234567也可以。聽說1970年代台灣電影因為產量非常高，一年可以到200多部，那電影粗製濫造趕著拍的情況下，有些時候就讓演員唸1234567、7654321，在海邊奔跑擁抱，然後攝影機360度旋轉，因為當時台灣電影都是用事後配音。但好萊塢是一開始就直球對決的，他們就是現場收音，所以有些人就可能會被淘汰，有些人就成為勝利軍。比方說像《爵士歌手》的Al Jolson，或者說聲音很好聽的舞台劇演員就會加入。另外當時也會遇到播放系統的誤差，那個唱盤跟影像對不到位。《萬花嬉春》裡的某些橋段太厲害，這個戲劇性安排得太巧妙。
後來有聲片無聲片這場戰爭很快就塵埃落定了，有聲片是一個不可逆的一個發展，但是它的聲音系統要怎麼處理是必須再打架一下，後來就變成是膠片式的系統，就是不再用唱盤去播了，就跟底片一起放，所以很快的1930年出現了《百老匯之歌》，這部片就成為第一部獲得奧斯卡的有聲片。
《百老匯之歌》是一個關於姊妹花從鄉下到百老匯打天下的故事，開頭很像一個表演的紀錄，透過翻個節目單告訴觀眾誰作詞、誰作曲、誰演唱，在劇院看裡面的表演應該是目不暇給地好看，但對電影來講它其實有點笨，各位這時候要比較寬容的去看它，我現在用 2020年代的眼光去講1930年代初的作品是不太公平的，這裡面有超過90多年的差異，各位可以注意一下《百老匯之歌》攝影機的擺法其實不太知道它的重點是什麼，當年它的拍法會有點詭異有點亂，現在看會覺得其實是可以切鏡頭的。這部片是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有聲片，表示在這部片之前的兩屆奧斯卡都是無聲片得獎，《爵士歌手》沒有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奧斯卡的”偽善”就在這裡，明明《爵士歌手》是影響力最大的片，大部分最賣座的片都不會得獎，太有娛樂性或太賣座的片，奧斯卡也會有種：”賣座片好像不可能是太好的電影”的這種心態，所以當年沒有頒給《爵士歌手》。
卓別林反其道而行
再來就是，當然不是有聲片一出來，無聲片就迅速就消失，沒有那麼快，中間有一個混合的、混沌的、然後彼此消長的時期，就像這次音樂電影節放的《攝影師》是1928年的電影，當年有聲片已經出來一年了，但還不至於完全消滅掉無聲片，就像1930年《百老匯之歌》都還不是那麼流暢，《爵士歌手》也只是局部有聲，也不見得每部有聲片都能唱得這麼動聽、劇情那麼吸引人，像卓別林、基頓這批人就覺得，反正有聲片是一時的，它會過去的。尤其卓別林非常狠，卓別林看到《百老匯之歌》非常不爽，覺得這種片居然可以在奧斯卡得最佳影片，大家的品味到哪裡去了，他在1931年就推出他的《城市之光》，台灣好多電影都抄過《城市之光》這部片，非常非常好看，那個片子卓別林還要求票價必須是有聲片正常票價的1.5倍，要多收二分之一！這就很像你今天去看一部侯孝賢電影，他說我必須要收《沙丘》的1.5倍票價，你覺得不合理嗎？卓別林說，因為我是更難得的，因為你們都是有聲片嘛，所以我是更少數的人，這叫物以稀為貴，要花更多的代價才看得到。卓別林把已經一個瀕臨被淘汰的一種工具，把所有的無聲元素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做到就是有些場面是用說都說不清楚、有聲片沒有辦法做到的層次，而且他絕對不是孤芳自賞，因為它票房還是非常好，重點就在這裡，它還包括娛樂性，跟當時的有聲片比起來，它還是算特別好看的！所以卓別林還是成功的，基頓就開始不行了，因為基頓就簽給了大公司，就比較難再保持自己的原創性。再者就是大家都要看有聲片的時候，他沒有辦法在默片裡拍出可以抗衡、拍出有聲片的那種品質，但卓別林是可以的，為什麼？因為卓別林就是自己的老闆，他也沒差那筆錢，他就是他自己的作品的版權擁有人，所以卓別林其實是最早的王家衛，卓別林更可怕的是卓別林是自編、自導、自演，自己監製還自己配樂，他還可以自己剪接，他唯一不能做的是攝影，因為他要在鏡頭前面演，所以沒辦法做攝影。卓別林《孤兒流浪記》拍了50萬呎的底片，最後剪出來只有1萬呎，有49萬呎是廢掉的，大家就知道卓別林是有錢有勢到這個地步，但他也有才華，這就難得了。他是有非常大的資源去做他的事情，他是魏德聖最羨慕的人，卓別林比魏德聖幸福的地方就是，不需要去求爺爺告奶奶，還被以前的合作夥伴告，或查封或幹嘛，或是被大家訕笑，或覺得你就是情勒，卓別林都不用，反正就有錢，自己投資自己，因為他的片子可以賣，他就是老闆，他還提高他的票價。重點是這是特例，只有卓別林可以，不是所有人，像基頓就下去了。那時候的人要嘛就退休，反正賺夠了，或者說就是被觀眾淘汰了，可是卓別林就用5年拍一部片的速度，所以說他是最早的王家衛，在那個年代一年可以拍10部片的時候，他5年拍一部片，因為他沒有對手，他對手就是他自己，他怎麼超過他自己，他也不想要跟聲音去對抗。可是有一次，他去看默片，就聽到一個小孩就在嘲笑銀幕上面那個不說話的人，因為那個小孩沒看過默片，他從小看就是有聲電影，因為他太小了，他覺得很奇怪銀幕上的人怎麼會這樣不講話，你不能怪那個小孩，那個小孩是誠實的反應了這個世代是這個樣子的，你是要去怪那個小孩呢？還是說你要去做改變？那卓別林的改變非常好笑，他去拍了《摩登時代》。
卓別林以默片抗拒語言
《摩登時代》其實在30年代拍非常大膽，他怎麼去諷刺社會、諷刺法律、諷刺當時的經濟狀況，去呈現那種經濟大蕭條時候的苦悶，而不是拍簡單的一部歌舞片或盜匪片，讓你去寄託、宣洩你的情緒。這一點就很BANG了，政府應該不太喜歡這個片，偏偏它又賣座。這個片最後是主角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獲得一個工作，在餐廳當 waiter，是最早的海底撈，不是送餐就好，還要表演歌舞，只是那時候沒有可怕的科目三。這裡面主角說他記不起歌詞，他的女朋友就跟他說沒關係，我把歌詞寫在你的袖套上，你待會忘記的時候，就可以舉起來看一下。這部片女主角是寶蓮·高黛，是卓別林第三任太太，她是卓別林電影當中極少數可以跟他分庭抗禮搶鏡頭的人。你現在看它還是個默片 但是你可以聽到歌聲。其實卓別林蠻詐的，雖然他妥協了，他發出聲音了，所謂的有聲片不是聽到聲音，而是聽到演員講話，但卓別林裡的主角只是唱歌，雖然唱歌了，可是他這一段到底在唱什麼？聞老師第一次聽的時候想這是接近義大利文的某種語言嗎？結果不是，他是亂唱的，他不是唱一個真的存在的語言，他是亂唱的。所以卓別林讓你聽到聲音沒有錯，但是卻不是讓你聽到所謂的dialogue，不是對白，那為什麼觀眾會覺得好玩？或者說為什麼觀眾會看得懂，除了剛才那個袖套上面有寫以外，是因為有body language，卓別林是用身體及動作告訴觀眾、或者告訴片中那些餐廳的客人們，你們會發出笑聲不是因為聲音，而是在我卓別林身體的動作；而他要的聲音其實是這種聲音，而不是所謂那些對白。其實這部電影的開頭也是有聲音的，講工廠裡面的那個狀況，可是卓別林真的是嚴守所有的聲音都不是真正的conversation，不是真正的對話，所有的聲音都是指令，都是透過一個機器被播放出來的，這些聲音及語言都是沒有辦法溝通的，卓別林還在抗拒語言，一個是他藉此告訴你語言無效，我其實用身體就代表了語言了，另外是告訴你語言沒有達到溝通的功能，語言只是一個上對下、或是一個機器發出來的聲音這樣。很狠耶！1936年了耶！這個時候其實已經很少再看到無聲電影了，他還在拍《摩登時代》這樣的片！
卓別林不得不開口說話的《大獨裁者》
又過了大概四五年，1930年代末 1940年代初期的時候，他拍了《大獨裁者》，《大獨裁者》有沒有比《摩登時代》更偉大見仁見智，當時《亂世佳人》都已經席捲世界了，他還在拍這種片，表面上是有聲片，但實際上他的表演完全是建立在默片的基礎上的。這部片在諷刺希特勒，全世界長最像希特勒的人是卓別林，那時候並沒有全世界都在反對希特勒、還沒有進入到那個階段，可是卓別林敢這樣拍。今天誰敢拍一部這樣的電影？而且是一個這麼有名的人去演， 譬如說主角是長得像維尼熊，不可能，大家就知道卓別林在當時幹的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尤其在美國不是所有的檯面上的人物都支持他，特別是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二次大戰後一直對卓別林有意見，因為卓別林關心市井小民，也老是扮演無辜的流浪漢，講跟體制之間產生的衝突，觀眾當然都覺得他是一個左派的同情者，而且他一直不加入美國籍，有點給臉不要臉，大家都想當美國人，卓別林是英國人，可是在大戰的時候卓別林為美國的戰爭貢獻了非常多，那為什麼不成為美國人呢？大家認為一定有鬼等等，反正各式各樣的一些說法都有。他1950年就去環遊世界的時候，美國其實就不願意再給他入境簽證，當時是非常大的一個國際新聞，大部分都是在批評美國，後來美國又收回成命，又說OK你可以入境，卓別林大部分的產業都在美國，因為他拍的是美國電影，當然他有律師其實可以很快的去解決這件事，但他更酷，他就再也不踏上美國一步長達22年，就是美國說哎呦是我錯了你可以回來但他不要，直到奧斯卡頒發終身成就獎給他，他才再回去。到目前為止依然是奧斯卡史上觀眾起立鼓掌最長的紀錄保持者，就是卓別林回去領終身成就獎的那次。更好笑的是他隔一年得到了最佳電影配樂，因為他1950年的那部《舞台生涯》 因為政治因素在美國沒有上映，是他回美國領終身成就獎的1972那年， 22年後才在美國做正式的商業放映，奧斯卡是以上映的時間做為電影提名的基準，所以他反而是先得終身成就獎，然後隔年再得一個最佳電影配樂，實在太好笑了，得配樂獎的那年他就沒有回去領了，因為當時他年紀已經非常非常大。
卓別林在《大獨裁者》裡面是飾演兩個角色，一個是想要統治世界的獨裁者，另外一個是猶太籍的理髮師，當時應該很多人可能一邊看一邊心驚膽跳，想說可能會被暗殺或是抓去關，它有點像《乞丐王子》，因為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因為都同一個人演了嘛，它的劇情到最後就是陰錯陽差搞錯了，理髮師誤被當成是獨裁者，理髮師就被推到台上去演講，本來按照schedule獨裁者要發表一篇要征服世界的演說，結果上台的猶太理髮師就講了一篇感人至深的和平宣言，在那一刻其實聞老師個人是非常感動的，覺得卓別林真的是有guts，在那個戰爭如火如荼的時間點，但珍珠港還沒事變，就已經說出了世界的癥結在哪裡。再者，卓別林等於是親手解決了自己的銀幕生命，因為他的魅力就是建立在那個不說話的小流浪漢身上，甚至直接叫他查理，因為卓別林的名字就是查理，把明星跟他的角色是已經畫上等號的，結果他今天殺死了他的角色了，因為他說話了，而且一說說七分鐘，他發表的那一篇演說非常非常長。那個情緒非常複雜，一方面好像在見證一個銀幕傳奇的死亡，而且是他自己制裁的、他自己自殺的，但他之所以做這件事情，是為了要跟那個世界講話，這時候他其實必須承認：講，比較有用，無聲片字幕打太長打不完，而且這個世界太需要這樣子的發聲了，所以他決定除了演以外，他還要講出來。這是在一個很特殊的時空。但也就是說，他已經撐那麼久了，他撐了十幾年了，所有的默片都倒光了以後，卓別林一枝獨秀，那更諷刺的事情是，卓別林最完美的作品就是這幾部作品，大概就是默片沒落以後，他反而在藝術上面到達最巔峰。當然他是自己跟自己在做挑戰，後面不是沒有作品，只是後面就再也沒有像這三部這麼了不起的，所以這次我們會請大家也來看一下《摩登時代》跟《大獨裁者》，聞老師比較希望各位是照順序看，因為《摩登時代》真的比較好看，就是它太好笑，然後它有很多很驚人、在默片裡面的超級大場面，它怎麼去營造出來，然後它就是發出聲音卻不想說話；那到了《大獨裁者》很清楚地看到它不得不說的，所以這樣我們大概可以拉出一個從無聲到有聲，在工業、在藝術、在技術，甚至一個所謂創作者怎麼去看待這個世界在這段期間的劇烈變化。
法國人拍《大藝術家》
這次聞老師還多加兩個片，《巴比倫》盛大但《巴比倫》灰暗，另一部非常愉快的電影，在講有聲片來臨的時候，是法國人拍的，叫《大藝術家》，它還啟發了蔡依林有一首歌用了同樣的名稱，它的宣傳片很搞笑，它不太讓主角說話，因為它是一部法國片，但它找了一些美國演員來演配角，但是觀眾認識的都是那些美國演員，所以都是一堆配角出來發言，而且裡面有段對類型片算是致敬但也算是小小的取笑，裡面說你那麼愛跳舞，乾脆去演歌舞片不就好了嗎，後來他還真的去演了歌舞片，化解了他的演藝危機，因為歌舞片就是有聲時代來臨才能出現的類型。那更好笑的是因為它是一份法國片，所以故意用默片的形式去講那個時代的故事，雖然它是一個21世紀拍的電影，男女主角其實都是法國人，但是因為他們不用說話，他們只要演得好，沒有人會覺得他們不是好萊塢明星，所以這個法國男人竟然得到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氣死一半好萊塢男演員；然後這個女主角，她其實是報女配角，是個策略，女主角就是導演的太太，導演的每部電影主角都會是她。訪問中有講到裡面練舞蹈練得要死不活的，但踢踏舞跳得非常好，完全讓人相信是30年代那批大明星的氣質跟水準。這是一個在21世紀去講20,30年代好萊塢故事的法國片，而且它的命運也非常的奇特，當年聞老師是在坎城影展看到這部片，它本來不是競賽片，就只是觀摩，就是不參與競賽的，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反正在最後一刻就被拉到競賽片，官方公佈說這部也算競賽片，放完好評如潮，它非常好看，非常有娛樂性，在看一大堆坎城的藝術電影當中，突然覺得找到一片綠洲，好看的不得了，之後的影評炸開來，不只是好看，而且大家覺得很有感情，這是部在講電影的電影，而且很難想像這兩個法國人演好萊塢明星怎麼演得這麼像、演得這麼好，後來這個男主角就拿到了坎城影帝，之後這部片就在美國上映，就橫掃當年所有的美國電影獎，然後在奧斯卡男主角又得獎，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也都拿了，那最好笑的事情是這個男主角拿了全世界的獎，從坎城、英國金像獎、金球獎到奧斯卡金像獎全拿，但是在法國凱薩獎卻輸了，有時候很好玩，就是自己家人就覺得就這樣嘛，拿到奧斯卡也就這樣嘛。如果沒有期待，就覺得天啊怎麼這麼厲害，如果因為他得了很多獎，你的期待就高到一個好像他要演得多驚人這種感覺。《大藝術家》是個happy ending，是部有演員遇到有聲片來臨的一個例子。
描繪沒落默片明星的《日落大道》
最後還有一部聞老師非常愛、看了50次以上的一部，以前叫《紅樓金粉》，現在講這名字沒人知道，現在直譯自英文片名叫做《日落大道》，劇情在講一個繳不出貸款、車子要被收回去的年輕編劇，在躲保險公司的時候看到一個豪宅有個車庫，就把車開進去停下來，結果這個豪宅住的是一位默片時代的巨星，不再演戲的她積蓄非常多，她擁有油井及整條街都她的，大概就十個費玉清這樣，但她很寂寞。這部片是聞老師認為影史上講”明星”這件事講得最好的一部片，講明星怎麼被塑造、明星怎麼活成了自己被塑造出來的角色，變成一種辯證。更可怕的是，當觀眾遺忘他，但是當時參與塑造明星的這群人，比方說導演或者是誰誰，也陷溺在這個明星的fantasy裡面而不可自拔，最後可能會變成無數影迷來寫信告訴她我愛你我愛你，很變態的一部電影，當年入圍十一項奧斯卡，但所有的大獎都沒得到，就是巴比倫效應啦，但它現在的評價比當年每一部就是贏它的電影都要來得高，當時當紅的明星威廉荷頓飾演那個年輕編劇，女主角是格洛麗亞·斯旺森，她是走紅於1910,1920年代最早的絕代妖姬，專門演妖艷性感的女人，《日落大道》是1950年代拍攝的電影，也就是說，對這位已經退休已久的這位大嬸來說，要不要再度走到螢光幕前、走到攝影機前面，去演一個過氣的女明星。這對一個曾經輝煌的女星來講，我幹嘛去做這件事情呢？又不缺錢的話，為什麼要去做這個？而且甚至導演要求她要試鏡，她會覺得天啊我是林青霞耶你叫我來試鏡，你是哪根蔥啊對不對？但是另外一個超級大導演《窈窕淑女》的導演，喬治庫克跟她講說你一定要去試鏡，這個角色只有你可以演，於是她就去了。她在裡面就是一個年華老去，但氣勢氣場極為強大的女星，其中一段她的管家在放一部她年輕時代演的片，最噁心的事情就是這部片真的就是她主演的以外，這個片的導演就是管家當年拍的。這是一部恐怖片，這是一部用電影來講電影之迷人之恐怖，它就是《巴比倫》想達到的最終結果，可是《巴比倫》的最後就是少這個魔力。這部電影的最後那一顆失焦的特寫太可怕了，那個失焦完全就在講沉溺在這個幻象當中的人，逐步失去自我的那個隱喻。
聞天祥老師特地為在音樂電影節看過默片《攝影師》的觀眾爆料，在《日落大道》拍攝時，演出《攝影師》的基頓已經過氣了二十年，《日落大道》有一段說這個女明星會邀請一些老朋友來打牌，演牌友之一的就是基頓，巴斯特基頓這位默片大師在裡面就這麼一場戲。如果你完全懂電影史也沒關係，這部《日落大道》也是個非常好看曲折離奇，看到最後會覺得很感動也很為她難過，是《大藝術家》的反面，過去的電影女王的悲劇。但如果你知道一些電影史，譬如說看過《攝影師》再看這個片的話，活化石就一直跑出來。歌劇魅影的作曲家安德魯洛伊韋伯之後做了《日落大道》的音樂劇版，所有的女明星都爭相要演女主角，因為一演一定會得東尼獎或勞倫斯奧利弗獎，它就是一個大女主角戲，就從頭到尾就是一人撐起來，音樂劇非常好看，但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比得上電影，因為這部片就是在講電影，所以電影是最適合表達它的一個媒材，非常非常動人。
抱持進故宮看青銅器的心
最後聞老師還是要讚美一下鐵道電影院，因為沒想到他們八部都找來了。還是要提醒各位當然每一部都很好看，但是像《爵士歌手》跟《百老匯之歌》各位一定要用進故宮博物院的心情去看，因為它們是青銅器，它是那個第一部成功的局部有聲片、第一部得到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有聲片，你不能用《巴比倫》的標準去看，但是你會在裡面看到一些質地，如果它們沒有做到這點，就沒有後來的這些東西了，那至於其他那幾部片，我擔保再挑剔的影迷來看，都會覺得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