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島嶼縮影【孔慶輝作品選:自我慾望的虛實辯證】映後座談
日期:2023.06.10 14:00
與會來賓|《海鷗來的房間》導演孔慶輝 (視訊座談)
文字|孔祥珩 攝影|莊雅婷
#到台灣學廣告 再前進到影像
導演分享自己大概是在2008年從澳門來台灣念書,當時台灣的廣告處在非常厲害的時期,有些意識形態或是不一樣的廣告表達方法,由於很喜歡台灣廣告,就想說來台灣念廣告,最後到台北的世新大學念,念了之後發現原來念廣告是在念行銷、想idea,最後就是跟一些同學去拍片、參加比賽,當時也是蠻有拍片講故事的慾望的。畢業回澳門之後,澳門是一個沒有廣告工業、影視工業的一個地方,它沒有很多相關廠商、沒有製作廣告的行業,後來就變成一個玩票性質的狀況;拍劇情短片的時候,也是種想說就練習看看、玩看看、去慢慢試試看一些idea,然後就拍得好像還挺不錯,好像也有些人蠻喜歡的,就慢慢開始拍長片,也剛好澳門政府推出了一些計畫,想要發展這個產業,所以就有短片的輔導金、然後長片的輔導金也出來。就剛好我這片可以報名,就試試看了。
#寫劇本是搞懂自己的過程
導演說他從事劇場演員有二十年,都是業餘的。同時作為演員、以及想要拍片講故事的人,同時存在兩個面向。「所以當我想要拍第一部長片的時候,我就想說我到底要拍什麼,就把一些我對於自己為什麼要成為一個角色、或是我怎麼成為一個角色的這些問題把它搞清楚。當我自己寫劇本的時候,要寫角色的時候,其實我一直在問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要把我自己的一些部分寫進去角色裡面。其實當演員也是一樣,很多時候我們要成為一個演員,主要的就是要搞清楚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要先搞清楚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才可以把這些東西丟掉,然後放別人的進來,我才可以成為別人。所以無論我當演員也好、寫劇本也好、創作也好,其實到最後都是在問自己是怎樣的人的一個過程。」「在《海鷗》這部片來說,我覺得作家其實滿大部分都是我的一個投射,尤其是我寫不出這個劇本的那幾年、卡關的這個狀態,我把它整個移進去這個人物裡面了。其實我卡關很大程度的一個原因,是我覺得我寫的人他不太像是一個真實的人物,我寫的時候會很想寫一些議題,然後就把一些人物變成我編劇的嘴巴,去說出作為一個編劇要講的話,但是我其實滿討厭這種創作方法的。所以你看到裡面那個作家,他對於自己寫的人物不真實的那種不自在的狀態,其實是我自己的一個狀態。」
另外這部片裡觀眾看到作家是用一個隱藏攝影機去偷窺他的房客,以試圖去找尋一些人物的真實的狀態。導演拍這部片的時候,形式上也是借用了這種方式,像是放了一些真實角色進去,劇場演員也好、或是地產仲介、或是一些租客、或是小朋友他們講的台詞,其實都是一些他們自己本身就有的東西,導演用一種側拍好像紀錄片的方式去拍下來,然後放進框架裡面,去試圖在這個電影裡從形式上面去找尋,到底真實是什麼。
#選擇海鷗當劇中劇的過程
劇中劇契訶夫的《海鷗》其實是蠻後來才加進去的,因為導演的劇本從一開始到最後,就都是一個作家在寫他的角色,然後到後來才決定主角是一個劇場演員,因為孔導演想說自己比較熟這個職業,剛好要探討這個主題的兩面:我創作的角色跟我要成為的角色。當孔慶輝導演決定要選一個劇場演員,作為主角寫的書裡的主要角色,就找了很多朋友一起去研究,到底要拍個怎樣的戲在裡面作為一個劇中劇,當時是想要找個跟死亡有關的劇本,然後導演朋友就介紹了很多劇本,當導演看到《海鷗》的時候,就覺得劇本除了死亡以外,它裡面的主題,還有它角色的關係,其實電影本身也很多可以互相呼應的地方,甚至可以去推進電影主題,所以就用了這個劇本。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點,是導演之前拍過契訶夫的《櫻桃園》,作為演員也很喜歡契訶夫的劇本寫作方法,也喜歡契訶夫對於真實的一種呈現,覺得跟這部電影的主題,也很多聯想的空間,所以就用了它。契訶夫這種對於劇作的寫作方法,甚至影響了導演對於電影敘事的一種喜好,導演覺得戲劇其實就是生活的電影、就是生活片段的一些排列,就是一個一個生活片段給出來,然後觀眾從裡面去想像。
#拍攝的過程
主持人志宏問到說電影裡面的光影,感覺花很多時間去等待,包括聲音設計也是。對此孔慶輝回答,他們當初租了一個澳門傳統的房子,每天早上清晨就到那個地方,天黑就收工,劇組像在那邊生活一樣。譬如說今天要拍兩場戲,一場是他們兩個之間會在這地方產生怎樣的感情,劇組就在那邊brainstorm、在那邊磨,譬如說演員表演上面有一些想法,生活中有一些touch的部分,然後攝影再加進來、聲音再加進來,一起想要怎麼去把場戲呈現的比較好,有點像劇場的即興創作。至於花多少時間,總共拍攝是一個月多一點,但其實很多天都是不知道明天要拍什麼,對導演來說其實很痛苦的過程,加上後面的補拍,大概是一個多月的流程。
#字卡的呈現
至於片中字卡的呈現,導演坦言拍攝完其實面對一堆 素材很多其實不是導演預想的素材,變成剪接的空間很大,剪接時一度陷入像迷宮一樣,有點不知所措,也怕觀眾會不會也在這個迷宮裡迷路。於是導演就想了一種方式,嘗試去做一道橋,這些文字也是一道橋,有時是我講的一些話、作家寫的一句話、或是海鷗裡的台詞、Nina講的台詞,嘗試做出給觀眾摸索的一條路。
Q:想問同志的設定,以及關於海鷗的文本,我在想可能人物是兩個男生面對彼此,就很像自己在看自己的呈現方式?
A:我覺得演員跟作家,是很多時候要很面對自己的一個職業,其實誰不是,其實我們都是,只是他們這種職業,更常要面對而已。然後我自己對於一種同性戀的講法,我覺得蠻喜歡的,很美的就是他們是在追逐另外一個自己,可能是不能成為的自己、可能是跟自己互補的另外一塊,所以在電影裡面也有這個意向,它的壓抑跟住在澳門的情況也是蠻像的,所以我覺得只能用這個方式去表達。澳門其實是一個非常小的地方 但是人又很多,澳門的人口密度是全世界最高的,高到我們平常出去外面在路上可能都遇到自己的朋友,所以其實是一個人跟人之間關係很密切的一個地方,不好的點就是你很怕很真實的表達自己,譬如說,就算你不是同性戀,異性戀也會很在乎自己的一舉一動,有點像小城鎮的那種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你很容易就變成其他人的話題,整天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下的一個狀態。所以澳門的同性戀就我所知也是藏得滿深的,跟台灣非常不一樣,他們要出櫃,或是要坦誠一點跟自己的伴侶去出去,其實也是要克服很多別人的眼光。我覺得跟這個主題也是蠻像,就是其實他無論作為寫不出東西的作家、或是他作為一個澳門人、或是作為一個社會的同志,其實他們的壓抑都蠻像。
Q:我有一點好奇,你前面說你想選那個舞台劇是因為跟死亡有關,然後可是最後到了快結束的時候,有道彩虹出來 然後窗戶門都打開了,所以我就看到重生,可是我又覺得好像是海鷗之死讓作家重生,是這樣嗎?那我真的看不出那個作家重生是因為找到那個針孔相機?還是海鷗的離開?
A:當初拍的時候其實也有想過其中一個面向是,他可以純粹是作為一個作家,經過去描寫去觀察去描寫一個角色的過程當中,他面對了自我,可能他面對了自我之後,他可能沒有解決,但是他面對了,所以對他來說也是打開了一點窗戶的狀態。但其實這也不是唯一解。之前也有在座談上跟一些觀眾討論的時候,其實我也覺得蠻有趣的,蠻後設的,跟我拍片過程一樣。就是有些真的是討論的時候,發現到當時我拍的時候,其實已經有這種潛意識想要這樣去表達,因為其實他沒有像這位觀眾講的他沒有很明顯的去怎麼去釋放了什麼,他覺得自己解開了,但他其實也沒有,所以其實他有很多解讀的方向。
Q:電影裡的房間長得非常特別,地板好像不太像一般房間的地板,想知道說是怎麼遇見這個空間,然後怎麼去選擇它的。
A:那個房子其實蠻幸運的,就是我拍之前一個多月才在那個Facebook上面的群組發現他出租的消息,剛好那個地點跟我自己住的地方很近,就馬上拉著人家上去看,然後上去之後發現非常適合這個劇本,因為它的陽台是整個貫穿兩個房間,還有到客廳,這種我們叫走馬露台、走馬陽台,這種其實在我們新建築裡面非常少見,因為那是一棟老房子五六十年了。也剛好上一任的住客是個外國人,因為在澳門的外國人非常喜歡住這種很有特色的房子,他們會保留比如說你剛提到的地磚,它是一種叫「紙皮石」的一種地磚,是以前很流行,六七十年代港澳這邊很流行用的,譬如說它的門是四個折的門,其實你找遍澳門應該都不會有其他住宅有這種門,它是之前有特別裝潢過的,然後我們上去的時候,它這些傢俱,衣櫃啊、桌子啊,全部都是一些古董,我們如果要做這些要花的錢去做,所以看到這個當時我就覺得就是它了,而且因為它,我覺得可以改動我劇本上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更符合這個空間。這個房子也是即興的一部分,我也覺得蠻慶幸的有把它加進來。
Q:我在看的時候,我本來以為把這個男主角演妮娜這個角色,可能是因為他本身也是一位對演員夢有追求的人,或是他的身心狀態跟他的年齡剛好跟妮娜是符合的,雖然妮娜本來是一個女角色但是讓他去演,但是後來看到那個排練片段的時候,發現特里果林這個本來很有權勢的男作家,在舞台劇裡面選擇用一個女演員去演,在電影裡這個劇場的海鷗,好像有個故意在性別上面做置換的選擇,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A:那個性別的置換這樣 是我當時其實是投入在戲劇導演的角度去想他會怎麼去排這個戲,因為對於戲劇導演來說,一唱其實就是蠻像Nina的,就是對表演 很有追求或是很有夢想、很天真的一個狀態,我覺得對於他來說,性別反而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點,更重要是他人物的特質,適合他裡面的哪一個角色,所以當他發現他不再是李娜,他真正的看清楚他,他覺得你根本就不是,你把我也騙了,你沒有那種對夢想追尋的嚮往的時候,在那個導演的心裡面,一唱可能更像是那隻死掉的海鷗。他的性別也好,角色也好,我都是從那個劇場的導演的眼光去出發。
Q:我對於那個雨聲很好奇,就是在前半部,可能會依稀聽到外面有雨聲,為什麼要安排這個雨聲,它在這個創作裡面有加分嗎?
A:其實它不是雨聲 那是非常澳門的聲音,你走在澳門路上,會發現到處都是冷氣滴水,所以電影中很多是非常本土的聲音的呈現,譬如說那些機車,那個房子對面就是一個學校,學校旁邊又是一個教堂,其實聲音設計他們把蠻多真實的聲音都放了進去,然後路上很多菲律賓人,跟一些本地人在吵架也好、或是大聲聊天也好,其實蠻真實呈現的當下的澳門。可能對於聲音設計來說,那種冷氣滴水也有一點意象在裡面吧,我沒有去抓住他去問,但是我覺得尤其是他放在那麼關鍵的位置,我覺得它有一點慾望的符號或是意象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