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記】紀錄的日常-金穗紀錄片創作者分享講座

主持人:張志宏 

與談人:《舞賽》導演曾智圓、《里長奧笑連》導演陳彥豪、《咪咪貓的奇幻之旅》導演鄭治明(依訪談順序)

▯側記:周明慧

主持人

今天來到現場的第一位是《咪咪貓的奇幻之旅》的鄭治明導演,片子敘述一位淡水的瓦斯師傅,透過塗鴉描繪在地人文,跟著咪咪貓的腳步會看到整個淡水的變化。第二位是《里長奧笑連》的陳彥豪導演,我們一般看到的里長都是年紀偏大的,卻有一位很年輕的二十多歲青年出來選,而且還選上了,影片中拍出他選上後實踐理想過程中遭遇的種種難關。第三位是《舞賽》的曾智圓導演,他本身是一個花蓮人,很早就定居在外,很晚才發現自己有一個原住民的名字—舞賽,透過這個原住民名字和漢人名字重新認識自己。

主持人

請問智圓導演,何以會有這樣的作品產生,當初的創作動機是什麼呢?

 

智圓導演

這是我的第一支紀錄片,片名《舞賽》就是在講我自己。我在台南出生長大,與部落(阿美族馬太林部落)連結很不深。而爸爸是台南都市部落的頭目,在做文化傳承工作。後來我電影系畢業時,爸爸說為什麼不拍原民文化相關的電影,才發現原來我什麼都不認識,而且從小到大都在隱瞞我是原住民的事實。

 

這時我才開始去認識、找回,從親情連結開始去尋根。先回去桃園馬太林找老人家,聽他們講故事,才慢慢把連結找回來。老人家跟你其實有一樣的感覺,他們覺得已經回不去以前的部落了,透過他們的幫助也讓我決定重新回到花蓮。片中我用了大量旁白與坐火車畫面,形式有種日記感,在坐火車的途中去描述我經歷過的事情。我希望把自己的故事說出來,因為很多跟我同期的都市原民小孩其實跟我有相似的遭遇,我說出來的話或許能讓他們更勇敢,可以知道怎麼去面對自己的文化認同。

 

主持人

看片中有很多求學過程中因原民身份的遭遇,例如族語認證後加分的制度讓你掙扎,像這類事情反而成為自我探索的動機。自我認同的追尋後,對自己有新的發現嗎?

 

智圓導演

我的奶奶在今年2月走了,拍攝時是去年8-9月,聽她說了很多故事,我們感情也變很好。現在回想起來,還好有去。也是因為去拍紀錄片,我才第一次能這樣與老人家們互動,聽到他們這樣子描述我的族群的故事,發現、找回自己,這也是我覺得拍紀錄片很神奇的地方。還有一點,其實我本來蠻害怕這部片讓不同族群的人看到,可能是會回溯到以前被歧視或不被理解的害怕、想藏起來的狀態,怕大家不理解。但後來我收到的反饋其實蠻好的,很多人說跟我有相似的感受,包括一些新移民。

 

主持人

我回想到我以前去外地求學也很想把我是花蓮人藏起來,因此好像也能理解那種當我在人群裡是少數時,各種身份認同都會成為我想要隱藏起來的部份,不確定大家會怎麼看我。

 

主持人

剛剛看到最後覺得里長好可憐,還要做三年,但他好像已經在裡頭犧牲了很多,還是有很多理念無法發揮。當初是怎麼遇到這個人的呢?

 

彥豪導演

我當時是想拍劇情片,在找寫劇本的靈感,也剛搬到汐止,邊理解當地人文、邊找題材。我發現他在 PTT 發文:「我是25歲年輕人,我要選里長」。我自己也參與過太陽花學運、受到了感動,我後續有閃過從政念頭但並沒有勇氣去做;當時就覺得他竟然要做這件我自己不敢做的事,便去聯絡他,心想或許可以作為劇本題材。後來2018年底9合一大選,雖然大局勢令我們傷心,但同時竟然有一個20幾歲的年輕人當選,讓我知道其實政治不是一翻兩瞪眼、非黑即白,還是會有一些突破點可以努力。跟他聊的過程中,漸漸了解里民結構(大多是50歲以上的居民)與他接下來要面對的世界,我完全無法想像會是怎樣的景況,我就開始想拍他、拍紀錄片,這部片是拍了一年多的結果。

 

 

主持人

蠻好奇他的狀態,他會後悔選里長嗎?

 

彥豪導演

並沒有耶,他本來還想選立委,但後來品瑜出來,他也死了這條心。後來他發現在這個里長的基層位置上也可以做點什麼事,應該會繼續選里長。他開始認為自己做的這些小小改變,是真的能為台灣政治起一點作用的,比起他去做立委,審法案,好像不如從這樣基層的第一線去改變身邊的人的想法更有效。

 

主持人

把賴品瑜和他放在一起比較那裡好殘酷哦!

 

彥豪導演

賴品瑜的展開也是很意外,也是當初沒預想到的,他一開始說想選,沒想到後來是跟他同年齡的人出來選。

 

 

主持人

一開始是想記錄淡水,怎麼找到這個人物而開始創作?

 

治明導演

我在淡水租屋住了四年,淡水有個淡海新市鎮,是富麗堂皇的高樓建案。目前還沒蓋成,因此那邊現在蠻空曠的,其實反映出重劃區的荒蕪,很像一個鬼城。另一方面淡水一般給人的文化印象是阿給、老街,讓我覺得淡水好像兩個世界:新世界和舊世界的映照。碩一時本來我想拍鬼城、荒蕪的實驗紀錄片,但失敗了。後來去新市鎮亂繞拍了拍,想要剪成影像詩,後來也沒有成功。

 

碩三要拍一支紀錄片,想拍身邊人事物,又把鬼城的元素拿出來。當時心想,如果要呈現鬼城的新與荒蕪,是不是要拍一個舊的人物,一個熱鬧的快要消逝的世界。一開始看到咪咪喵的塗鴉不知道是誰畫的,後來去查才知道他以前是義消(921時因為救出小女孩曾被報導過),熱心助人,一開始他畫塗鴉是抱著消防預防災害的理念提醒大家注意交通安全,慢慢的他的塗鴉開始介紹淡水哪裡有好吃ㄉ和一些景點。後來,授訪時他說淡水有很多甘苦人,他希望可以幫助他們,讓新進居民也能認識在地。

 

藉由塗鴉來接納外來的人,告訴我們這邊的危險、這邊的好。他的塗鴉反映了都市變遷的新舊衝突,用咪咪貓表現出來。他講話很跳躍,一開始聽不太懂他講的話,但發現他話語中的世界是很吸引人的,就決定拍他。後來他去世了,是一個很奇怪的感覺,蠻不知所措的,明明我上禮拜才見到他。這件事也造成我的創作動搖,原本想做的主題可能會更動,想加入更多他的故事,不過老師建議我還是要好好把原本的計畫做出來。他的離開也可以看成他代表的舊世界的消逝,因此這也成為我影片的結尾。

 

 

主持人

他過世時,對於創作者一定是很動搖的。我蠻好奇後來是如何整理又變成現在的版本的?

 

治明導演

這部片的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他個人的鏡頭,一部分是城市空景。我其實本來要拍他蠻長時間的,但實際只有拍攝他大約3天,所以並沒有拿到預想的素材。但後來發現,這些素材已經給我一個很完整的故事了,這是很神奇的。我不覺得我是厲害的導演,我只是剛好在那邊按下錄影鍵,這些東西就自然而然流露出來。例如他很常對我鏡頭講話,但這當初不是我希望的,後來回來看,他的話語很完整構成了他的世界觀,他對淡水的感嘆、他對自己內心的掙扎。反而這些是他給我的禮物,讓我說好一個故事。但這並不夠完成一個25分鐘的影片,所以也把鬼城_淡水新市鎮的元素拿回來,做新舊世界對比,也跟他的故事做一些交叉。當初花很多時間協調:他的故事要佔多少、新市鎮佔多少。最後雖有達到平衡,但還是稍稍偏重於人物一些。我並沒有非常滿意這個結果,但這部分可以做到的大概也都有做到了。

 

***

 

〖Q&A〗

觀眾A

我想問智圓導演,片中有提到你有兩位姊姊,姊姊也有像你對身份認同有一些思考嗎?或是你們有討論過這類事情嗎?

 

智圓導演

我其實是家裡最像原住民的小孩,可能因為我跟爸爸的相處時間最多。姊姊們大我很多歲,很早就離家唸書,對於身份認同她們比較無所謂,我覺得有點可惜。姊姊們好的地方,是自己很努力,不一定要靠這個加分制度就可以上好學校。原民的身份對她們來說可有可無,也是因為我們從小到大身邊都沒有原民朋友,不知道族群、文化會影響我們什麼。

可能也是我幸運地念了電影,學藝術的過程讓我更加思考這些。例如北藝的道民老師、雅喆老師都曾經提點我,讓我更深入思考「歧視」、「原民身份」這些事。原本我從小就不覺得自己是原住民,也沒有資格跟身份去代表原民講什麼。我拍這個記錄片發現,還是要回歸到你和家人的連結。如果我跟我家人關係不好的話,我也可能不敢做這件事,或更不想承認自己是原民。姊姊的方面,我也不強求她們一定也要有這些自我認同,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觀眾B

我自己也是原民,因此想看智圓導演的片。身邊也有朋友有類似的狀況(身份認同),這部片應該也會救到許多還在泥沼裡的朋友。也想請治明導演聊聊咪咪喵的創作者,您剛說到訪談的時候有一些尷尬的狀況。

 

治明導演

剛好是在被攝者的人生狀態位於谷底的時候碰到他。導演與被攝者的互動會有一個獨特的chemistry,是沒有辦法被取代的,也促成了這部片的調性:剛好他在這個狀態,遇到不多話的我,就向我傾吐。我帶著想講的故事去找被攝者,互動當中這個故事有一些改變,但卻是我和他一起成就的,這也是一個弔詭、迷幻的過程。

 

主持人

紀錄片真的是會把生命投進去,拍攝者在裡面與被攝者一起,比較不能說是拿著攝影機把被攝者拍成自己的作品。像你剛剛說的這一段拍攝時間,對他(被攝者)也是很好的陪伴呀。

 

觀眾C

請問彥豪導演,為何結尾是停在蔡英文當選?當初就是這樣設定嗎?另外你剛剛說後來他(片中主角)會繼續選,你也會繼續關注、拍攝嗎?

 

彥豪導演

影片原本是按照劇情片的走法,想要三幕劇那樣突破性的結局。片子結尾會停在這邊,真的也是狀態帶著走,拍了一年之後,他在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態。碰上了快要結案,剛好此時賴品瑜出來選、賴爸來拜訪他,才決定往這個方向走。

 

主持人

紀錄片要結束在哪也是大家很常討論的,有時拍了好幾年也無法結束。有時候因為是案子,需要在時間內做出成果。剛剛你說有長片的規劃?

 

彥豪導演

不管他後來決定往哪個方向走,應該都還會繼續拍。有了短片這個經驗,我已經不會去預設一個很確定的發展方向,現在就是有什麼先拍什麼。郭里長最近有一個計畫,要跟別的團體一起合作「獨立村里長學院」募資計畫,教大家村里長的功能是什麼,以及告訴想要選里長的人該怎麼做。郭里長大多數的時間還是在做里民服務、與里民周旋。例如旅行部分,他成功改成了里民自費旅行(原經費能做更有效運用),里民其實也慢慢接受他帶來的改變。

 

觀眾D

我覺得《里》片中的(選舉)行銷方向是對的。若能用大家的資源,在花蓮也嘗試一遍,我個人是蠻希望的,這樣也能行銷花蓮。幫助有相似夢想的年輕人創業,少走一點冤枉路也很好。

 

主持人

看紀錄片很有趣的一點是,大家也會看完來反思自己住的地方,像是花蓮也是國內很獨特的政治環境。也看到年經人不一定要依循以前的路線,從助理開始慢慢上來,也是可以從不同位置開始。今天感謝三位導演到現場與我們分享,也感謝大家來觀影,請繼續多多關注鐵道電影院的放映活動。